徐长老又道:“老朽得知太行山谭氏伉俪和写信之人颇有渊源,于是去冲霄洞向谭氏伉俪请教。谭公、谭婆将这中间的一切原委曲折,一一向在下说明。唉,在下实不忍明言,可怜可惜,可悲可叹!”
这时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徐长老邀请谭氏伉俪和单正来到丐帮,乃是前来作证。
徐长老又道:“谭婆说道,她有一位师兄,于此事乃身经目击,如请他亲口述说,最是明白不过,她这位师兄,便是赵钱孙先生了。这位先生的脾气和别人略有不同,等闲请他不到。总算谭婆的面子极大,片笺飞去,这位先生便应召而到。”
谭公突然满面怒色,向谭婆道:“怎么?是你去叫他来的么?怎地事先不跟我说,瞒着我偷偷摸摸。”
谭婆怒道:“什么瞒着你偷偷摸摸?我写了信,要徐长老遣人送去,乃是光明正大之事。就是你爱喝干醋,我怕你唠叨啰唆,宁可不跟你说。”
沈无敌:“闭嘴!”
徐长老:“赵钱孙先生,请你当众说一句,这信中所写之事,是否不假。”
赵钱孙突然开始装疯卖傻:“什么事?我不知道啊。”
谭婆缓缓摇头,道:“师哥,徐长老问你,当年在雁门关外,乱石谷前那一场血战,你是亲身参与的,当时情形若何,你跟大伙儿说说。”
赵钱孙颤声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我,我”
忽听得杏林彼处,有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衲来迟了,还请诸位恕罪。”
众人回过头来,只见杏子树后转出一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方面大耳,形貌威严。
徐长老叫道:“天台山智光大师到了!三十余年不见,大师仍这等清健。”
智光和尚的名头在武林中并不响亮,丐帮中后一辈的人物便不知他的来历。
但乔峰、六长老等却均肃立起敬,知他当年曾发大愿心,飘洋过海,远赴海外蛮荒,采集异种树皮,治愈浙闽两广一带无数染了瘴毒的百姓。他因此而大病一场,终至武功全失,但嘉惠百姓,实非浅鲜。各人纷纷走近施礼。
徐长老道:“智光大师德泽广被,无人不敬。但近十余年来早已不问江湖上事务。今日佛驾光降,实是丐帮之福。敝帮感激不尽。”
智光道:“丐帮徐长老和泰山单判官联名折柬相召,老衲怎敢不来?天台山与无锡相距不远,两位信中又道,此事有关天下苍生气运,自当奉召。”
乔峰心道:“原来你也是徐长老和单正邀来的。”
他转念又想:“素闻智光大师德高望重,决不会参与隐害我的阴谋,有他老人家到来,实是好事。”
赵钱孙忽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的大战,智光和尚也是有份的,你来说吧。”
智光听到“雁门关外乱石谷前”这八个字,脸上忽地闪过一片奇异的神色,似乎又兴奋,又恐惧,又惨不忍言,最后则是一片慈悲和怜悯,叹道:“杀孽太重!杀孽太重!此事言之有愧。众位施主,乱石谷大战已是三十年前之事,何以今日重提?”
徐长老道:“只因此刻本帮起了重大变故,有一封涉及此事的书信。”说着便将那信递了过去。
智光将信看了,沉思片刻,从头又看一遍,摇头道:“旧事早已过去,今日何必重提?依老衲之见,将此信毁去,泯灭痕迹,也就是了。”
徐长老道:“本帮副帮主惨死,若不追究,马副帮主固然沉冤不雪,敝帮更有土崩瓦解之危。”
智光大师点头叹道:“那也说得是,那也说得是!”
他抬起头来,但见一钩眉月斜挂天际,冷冷的清光泻在杏树梢头。
智光向赵钱孙瞧了一眼,说道:“好,老衲从前做错了的事,也不必隐瞒,照实说来便是。”
赵钱孙道:“咱们是为国为民,不能说是做错了事。”
智光摇头道:“错便错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他转身向着众人,说道:“三十年前,中原豪杰接到讯息,说契丹国有大批武士要来偷袭少林寺,想将寺中秘藏数百年的武功图谱一举夺去。”
众人轻声惊噫,均想:“契丹武士的野心当真不小。”
少林寺武功绝技乃中士武术的瑰宝,契丹国和大宋累年相战,如将少林寺的武功秘笈抢夺了去,一加传播,军中人人习练,战场之上,大宋官兵如何能再是敌手?
智光续道:“这件事当真非同小可,要是契丹此举成功,大宋便有亡国之祸,我黄帝子孙说不定就此灭种,尽数死于辽兵的长矛利刀之下。少林寺得讯之后,便即传知中原武林豪杰,大伙儿以事在紧急,不及详加计议,听说这些契丹武士要道经雁门,各人立即兼程赶去,要在雁门关外迎击,纵不能尽数将之歼灭,也要令他们的奸谋难以得逞。”
众人听到和契丹打仗,都忍不住热血如沸,又不禁栗栗危惧,大宋屡世受契丹欺凌,打一仗,败一仗,丧师割地,军民死于契丹刀枪之下的着实不少。
智光大师缓缓转头,凝视着乔峰,说道:“乔帮主,倘若你得知了这项讯息,那便如何?”
乔峰朗声说道:“智光大师,乔某见识浅陋,才德不足以服众,致令帮中兄弟见疑,说来好生惭愧。但乔某纵然无能,却也是个有肝胆、有骨气的男儿汉,于这大节大义份上,决不致不明是非。我大宋受辽狗欺凌,保家卫国,谁不奋身?倘若得知了这项讯息,自当率同本帮弟兄,星夜赶去阻截。”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众人听了,尽皆动容,均想:“男儿汉大丈夫固当如此。”
智光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我们前赴雁门关外伏击辽人之举,以乔帮主看来,是不错的?”
乔峰心下渐渐有气:“你将我当做什么人?这般说话,显是将我瞧得小了。”
但他神色间并不发作,说道:“诸位前辈英风侠烈,乔某敬仰得紧,恨不早生三十年,得以追随先贤,共赴义举,手刃胡虏。”
智光接道:“过得雁门关时,已将近黄昏。我们出关行了十余里,一路小心戒备,突然之间,西北角上传来马匹奔跑之声,听声音至少也有十来骑。带头大哥高举右手,大伙儿便停了下来。各人心中又欢喜,又担忧,没一人说话。欢喜的是,消息果然不假,幸好我们毫不耽搁地赶到,终于能及时拦阻。但人人均知来袭的契丹武士定是十分厉害之辈,善者不来,来者不善,既敢向中土武学的泰山北斗少林寺挑衅,自然都是契丹千中挑、万中选的勇士。大宋和契丹打仗,向来败多胜少,今日之战能否得胜,实在难说之极。”
“带头大哥一挥手,我们二十一人便分别在山道两旁的大石后面伏了下来。山谷左侧是个乱石嶙峋的深谷,一眼望将下去,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辽人当先的马匹奔到五十余丈之外,我从大石后面望将出去,只见这些契丹武士身上都披皮裘,有的手中拿着长矛,有的提着弯刀,有的则是弯弓搭箭,更有人肩头停着巨大凶猛的猎鹰,高歌而来,全没发觉前面有敌人埋伏。片刻之间,我已见到了先头几个契丹武士的面貌,个个头顶剃光,结了辫子,颏下都有浓髯,神情凶悍。眼见他们越驰越近,我一颗心也越跳越厉害,竟似要从嘴里跳将出来一般。”
智光向乔峰道:“乔帮主,此事成败,关连到大宋国运,中土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而我们却又确无制胜把握。唯一的便宜,只不过是敌在明处而我在暗里,你想我们该当如何才是?”
乔峰道:“自来兵不厌诈。这等两国交兵,不能讲什么江湖道义、武林规矩。辽狗杀戮我大宋百姓之时,又何尝手下容情了?依在下之见,当用暗器。暗器之上,须喂剧毒。”
智光伸手一拍大腿,说道:“正是。乔帮主之见,恰与我们当时所想一模一样。带头的大哥眼见辽狗驰近,一声长啸,众人的暗器便纷纷射了出去,钢镖、袖箭、飞刀、铁锥。每一件都喂了剧毒。只听得众辽狗啊啊呼叫,乱成一团,一大半都摔下马来。”
智光续道:“这时我已数得清楚,契丹武士共有一十九骑,我们用暗器料理了十二人,余下的已只七人。我们一拥而上,刀剑齐施,片刻之间,将这七人尽数杀了,竟没一个活口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