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枝头上的笑翠鸟怪叫个不停,不搭嘎的微风伴着猴子般的鸟叫,吹进窗口,扬起窗帘,流泻进屋内,轻轻拂过床上人儿的发。
橘红色的蓬松乱发骚了骚带着雀斑的鼻尖,她在睡梦中,眼皮颤了颤。
『别走,求你别走。』
唉唷,是那个超级好听的男中音。
『求你了,别丢下我……』
听起来可怜兮兮的,真的那么不能没有我吗──?哼哼呼呼呼……
『──都好,都答应你。』
天啊,她穿到这个世界十年来,第一次听到那傢伙说这么浪漫的话。
嘴角上扬,再上扬,终于忍不住。
「噗嗤。」静露在床上闭着眼享受脑海中的倒带重播,忍不住害羞又甜滋滋的痴痴傻笑出声,「……哼哼哼……呵呵呵、呵呵呵呵……」
她『啪』地睁开眼,感觉耳边还是回盪着那句『都好,都答应你。』
唉,那个心花怒放啊!她脸上除了愉悦外,没有第二个表情。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叩叩』敲门声打断了她张狂的大笑,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男人探身进来。看到床上的人醒着,他皱眉道:
「怎么没睡?不舒服?」
「咳嗯,睡了睡了,睡饱了。」静露满脸带笑的抬头看向走近床边的奈特。
奈特拉了张椅子靠在床边坐下,端详了她一会儿,确定她眼中没有任何倦怠的影子,才放下高悬的心。手伸进毯子下,抓住她微凉的小手,在手心暖呵着。
静露还是一脸痴样对奈特傻笑着,不怎么介意自己的手被拉过去摆弄。从受伤到现在,奈特每天无不是对她像瓷娃娃一样呵护至极,抱在怀里怕摔了,摆着又怕她着凉云云;她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连苹果都帮她削了切了,一口一口餵进嘴里的。
呵呵呵,愉悦!
奈特注意到这妮子又进入傻笑状态,早已见怪不怪了,但还是担心得拉开毯子,审视着她左肩上的纱布,确定伤口没有裂开的疑虑。
「唉唷,没事啦!」她拉着奈特的手,摇了摇,「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她昏迷之际,亚瑟和阿奇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掌控了整个新雪梨城的主权,在大雷雨降下之前,几乎将整个城烧过一遍,确保殭尸们连渣也不剩,才鸣金休兵,宣告安全。
她想起在南门奋战过的那些达尔克居民──绝对是被处理掉了吧?她因此,在亚瑟前来相认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些彆扭。
亚瑟与阿奇尔,在确定她脱离危险,清醒后的第二天,亲自来到床边探望她。
她看见亚瑟手上那被摔破的相框,知道亚瑟想说些什么。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名叫艾格莎˙巴伦,正是巴南特先生与妻子南茜早年失踪的么女,换句话说,她是亚瑟三兄弟的亲妹妹,堂堂新雪梨城主家庭成员之一。
艾格莎当年怎么被带走的没人知道,但估计与巴泽尔那傢伙脱不了干係,她失踪时的年纪也才三、四岁,当时伤心欲绝的巴伦夫人几乎哭乾了眼泪──后来又紧接着发生巴南特先生死亡的事件,夫人更是因此一病不起,就这样让巴泽尔顺势当上了城主,掌控了新雪梨近十年。
静露随口胡诌金恩先生帮她取名字的故事,随侍一旁的奈特也帮着圆了谎,就这样唬弄过亚瑟与阿奇尔──虽然她感觉亚瑟那深沉的眼里,可能洞悉了什么──但只要对方没戳破,她就乐得继续装傻。她表示土瓮城住惯了,之后还是会跟奈特一行人行动,亚瑟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表明,她有任何需要,可以儘管向新雪梨开口。
这具身体的正主儿艾格莎,很有可能因为被绑架时的颠沛流离而早已丧命,让她碰巧穿越到这具身体里,代替艾格莎活了下来……她思绪乱飘,手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奈特的温暖大掌。
「……维塔呢?他要跟我们回土瓮吗?」她没事找话。
「还没决定他要留下或离开。」
「噢。」她眼睛滴溜溜的转,「菈瑞儿姊呢?」
「等你伤口都确定无碍了,我们就上路。」
「嗯。」
静謐的气氛瀰漫着微甜,她闷在心里的那个疑惑,始终没机会问出口,但今天或许……
「……欸。」
「嗯?」
「……你知道我不是艾格莎?」她鼓足勇气,状似不经意的随口问起,双眼却紧紧盯着奈特,不放过他脸上任何意思表情变化。
奈特并没有她想像中的困惑、迟疑,或反问她什么的;只是挑眉,轻描淡写的回答:「父亲跟巴南特先生,很早以前就是朋友了……」他解释,「你大概一两岁时,巴南特先生曾经寄来你跟你哥哥们和巴伦夫人的合照,父亲当时看到你马上就认出来了。」
噢干,所以她自以为成功瞒过所有人,殊不知昆斯父子从最刚开始,早就知道她『非真货』了吗?
「……虽然确定你是艾格莎,但你却说自己是徐静露。」奈特想起当时自己和父亲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不禁勾唇微笑,「我们曾一度以为认错人,但巴南特和夫人去世的时间太敏感,父亲就决定先让你待着,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再说。」
她想起昆斯先生送她的成年礼物,那把好漂亮、好好用的匕首,不知怎么地眼眶微热,她吸吸鼻子,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你……你那天说什么……台……」
「嗯?」
不行,还是会有点怕怕的。
「……你之前不是说什么,不要我去哪里的……」她问得支支吾吾。
「喔,『台湾』吗?」
她有种突然被老师指名道姓的感觉,浑身怪彆扭的,但还是硬着头皮,囁嚅的说:「我从来都没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奈特抿着唇忍笑。
「你会说梦话。」
她瞪大眼。
「我哪有!!?」面红耳赤的反驳,却因为不小心扯到伤口而呲牙裂嘴了起来。
「有。」奈特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音,揉了揉她一头乱发,「你还记得刚来的时候你会做恶梦?」
「呃,不太记得了。」
「你小时候会做恶梦,然后说梦话。」奈特肯定的点点头,「有几次轮到我陪你睡,我试着问你,你就回答了。」
──你从哪里来?
──台湾……
──泰?泰国?
──是台湾!你们外国人怎么这么没礼貌,不知道台湾第一名吗……
「照理讲艾格莎才三四岁的年纪,但你话说得比同龄的孩子还要流利,甚至有些单词并不是本地人用的;而且,你有口音。」他伸手点点她的唇。
「……」原来早就被识破光光了啊,那她这些年来死命保守的秘密是怎么回事?不,应该说她蠢到没有想到那些,要不是遇到奈特和昆斯先生,她在这世界死一百次也不够啊。
往事如被吹散的碎纸屑在脑海中凌乱飘舞着,千头万绪抓不住一点清明。累积了十年的压力突然得到释放,她憋了憋,又憋了憋,终于,小脸还是皱得像梅干一样,咬了咬牙,豆大的泪滴一颗颗的,从她眼角滑落。
「呜……」她皱着脸,细细呜咽出声,彷彿儿时的那些噩梦突然又清晰了起来。
奈特心一抽,坐到床上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抚。
「我……」她埋在他怀里,闷声含糊的告解:「我不是故意不跟你们讲,我很怕……一个人……」
「嗯。」
「我很想念爸爸妈妈……」
「嗯。」
「我、我好想念咪咪和晓雯……」
「嗯。」
「什么2030年……连百年都不到,咪咪她们也才三十几岁,台湾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大家都死掉了……爸妈也不晓得有没有怎样……」
奈特这次没有应声,只是收紧双臂,将她揽得更紧些,吻着她头顶的发丝,摩搓着她的背。
她宣洩得将鼻涕眼泪都抹在他衣服上,丝毫不客气,奈特也没恼,就只是抱着她,缓缓晃着,轻轻拍抚,顺着她的发,听她那些细碎不清的模糊字句。
好一阵子后,她吸吸鼻子,肿着眼睛抬头看他。
「你不可以把我抓去做实验,我知道的不多,我只是文科的学生。」话里有些稚气,但透露出的是更多不安。
「不会。」他一本正经回答──纵使很想反问什么实验。
「不可以跟别人讲我的秘密。」
「嗯。」
感觉到奈特还真的什么都会答应,她收起眼泪,红通通的鼻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眼神亮晶晶的看向他。
「那……等我们26岁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结婚,在那之前不可以烦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