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嘴唇紧抿着,像闭合的弓,随时准备向着某处射上一箭。
“你们是这个国家的希望。”安德烈低声说着。这不像他会说的话。这种会鼓舞人的,接近于肤浅又空洞的话语。如果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成年人,安德烈绝不会如此,他会更加刻薄和冷酷,像是某种机器一样,但在他面前的,的确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有着成年人缺少的勇气和冲动,以及他最看不上眼的一腔热血。
成年人应该为这种天真觉得羞愧。一个战士应该为他保有这种理想情怀而觉得耻辱,但不应该是一个孩子。
安德烈喜欢纵容这些,甚至是欣赏的。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公爵给予他们无上的宽容。
“可战争……”少年挣扎着,眼神中闪过痛苦的神色。他们都想要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为他们在乎的人做点什么。
“你会接触到的,在不久以后,即使你沉受不住想要逃跑也没有这个选择。”安德烈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酷,而那个少年并不畏惧,而是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直视着他,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不会逃跑,永不!”
“那么现在,”安德烈微微勾起唇角,“你该去做一些你该做的,那是属于你的责任。”
十分钟后,卧室的门再一次被敲响。推门而入的正是海伦。
“怎么样?”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或许还是害怕自己可能会说些什么彻底打击了对方的积极性。毕竟他曾经那么干过不是吗?
安德烈为这个想法而感觉到一丝愉悦。他招了招手,这姿势带着一点强硬的成分,但他知道那是好的。因为那个小姑娘脸红了,但还是向他走来。
“他这会儿应该在罗斯托夫伯爵的书房中。”
“在承认错误吗?”他怀里的姑娘轻声问道,安德烈低笑了一声。
“我可不认为那是一种错误。”
海伦看着男人的眼睛,眼尾的笑意时那么的舒适,她也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你笑了。”
她的手指停留在对方好看的眉峰上,然后被男人宽大又粗糙的手抓住,包裹着,以及用嘴唇轻轻的触碰了一下。
“你属于这里,比起那些宴会或者什么,你自在多了。”海伦耸了耸肩膀,这可不是一个淑女该有的行为,可是她知道他不会介意,在她面前,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我……”他开口想要说什么,喉结略微滑动了一下,她的手指却已经放到对方的唇瓣上,阻止那些话语。
“嘘,什么都别说。”
海伦低声呢喃着。伸出双手环住对方的脖子,像一个小孩子在依赖着大人,因为某种无法掩饰的脆弱,所以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对方。她靠着安德烈,能够感觉到男人的嘴唇轻轻的触碰着她的头发。
她的眼睛眨动着,声音微弱却饱含坚定。
“我都知道的,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总会,总会等着你的。”
她能感觉到对方肌肉的震动,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静默,然后,在她觉得自己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她听到了男人的回答。
“等我。”
她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当所有人都为她委屈,或者劝说她应该放弃的时候,他站在她的那一边,有些自私,却让她安心的给出了他的承诺。
生命中应该有这样一个人。当你想要干傻事的时候,他抛开所有的世俗成见,只是和你一起做那些傻事。
这一个约定有些沉重,比起她自己,她知道安德烈承受的更多。那是和他自出生以来接受的教育和性格做着挑战。理智和感性,他一贯是那个善于自控的人,严苛到很多人怀疑他也许并不具有某种感性的能力,但她知道,他一直都有,在那颗包裹坚实的地方,有一处用阳光,苔藓,鲜花等一切美好事物织就的柔软,而她在那里,享有了一切的特权。
八月三十一日,明天就是九月了。海伦觉得像是做梦一样,她在安德烈的身边呆了将近半个月。从早上开始,她见过他刚刚睡醒时的样子,安德烈并没有什么起床气,但也不是那种对于起床毫无抗拒的人。比起阿纳托利那种闹腾和暴躁,安德烈显得安静许多。
他会在第一道阳光接触到他脸颊时醒过来,却不会立即睁开眼睛。睡觉时那放松的面容会略微纠结一下,这种状态会保持将近半分钟,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就又变成了白天那种沉着的样子。
那多少显得可爱。海伦在心里把这些都记下来了。包括他吃饭的时候餐叉运动的频率,以及看书时嘴角的弧度。这些她通通都记下来了,是她的宝贝。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这就够了。她会把以后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当场上帝赐予她的礼物。
“还有半个小时我就走了。”海伦微笑着说道。她一直都都是这样,微笑着,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她很好,即使每个人都明白,这是一个谎言。但战争带走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如果微笑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她不能把它们分享给所有的人呢?
安德烈抬起手,为那个姑娘擦了擦眼泪。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吻了吻对方的额头,看上去虔诚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