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端木夜接口:“不是侧妃。”他顿了顿,望向海棠,漂亮的双眸中冷色弥漫,满是恶意,“我要带走她,无名无分。”
“欺人太甚!”林雪霜眉头一皱,当场就要翻脸。无名无分地将人带走,这样的要求,放在哪个时代都是种莫大的侮辱。
一旁端木淳忙拉住了林雪霜,后者回头瞪他一眼,正要甩开他,却见海棠轻轻福身,声音稳稳的似是平淡地回道:“民女自愿随世子回封地。”
☆、77|7.5
海棠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轻描淡写,然而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海棠!”林雪霜眉头一皱,似是不敢相信海棠竟会同意这种无稽的要求。
海棠侧头看向林雪霜,目光却不自觉地游离到林雪霜身后,跟端木夜那略带惊诧的目光一对上便缩了回来,只看着林雪霜道:“林姐姐,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谢谢你之前的照顾,今后请让我走自己选择的路。”
林雪霜一直看在海棠是同乡的份上照料她,时间久了,也处出些真感情来,可她们毕竟是不同个体,她不可能决定海棠的人生。听到海棠态度坚决,她即便觉得海棠这样的决定不对,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只要将来海棠改了主意,她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她沉声道:“既然你已决定,我便不再说什么。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的姐姐,受什么委屈了尽管告诉我。”
“谢谢。”海棠望着林雪霜,千言万语也不过就化为一句谢谢。
在场之人,在反对海棠的决定之上,只有林雪霜最有资格,如果连她都不再反对,那其他人根本就无话可说。
端木夜的决定,齐王和齐王妃自然不会反对,他们甚至对于海棠的应允更欣然,不然端木夜若是不回封地,还不知会怎样。齐王妃虽恨极了海棠,但关乎自己独子的安危,她自然只能先将自己对海棠的恨意压下。
端木淳对于自己父皇对端木夜的姑息心中不喜,却并不想违抗父皇的命令,若端木夜果真回了封地后安分守己,他便放过他又何妨?
在场众人中对海棠的话反应最理解的便是端木荀,然而他不受宠,又没有任何立场,再加上海棠自己都自愿接受了端木夜的要求,他就更不可能站出来说些什么了,不过是徒增笑柄。
大梁皇帝本就没有想过海棠会拒绝,即便端木夜所谓“无名无分”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他也不认为海棠同意了有什么不对。在他看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事。事了,他留下亲弟齐王,让其他人都散了。
海棠跟着众人一道走出去,她正犹豫着现在是先跟林雪霜回去,还是直接跟端木夜走了,就见端木夜就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海棠脚步微顿,对林雪霜道:“林姐姐,就此别过,你对我的照顾,将来有缘再报。”
林雪霜眼睛一抬看向端木夜那儿,又飞快地收了回来:“海棠,你先跟我回去个几日,也不急在这一时,总要收拾些东西带上的。”
海棠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不用了,林姐姐。你保重。”
她走前一步,给了林雪霜一个拥抱。林雪霜并不习惯跟人肢体接触,然而此刻,她也没有推开海棠,反而抬手紧紧抱了她一下。
跟林雪霜惜别之后,海棠便来到了端木夜身边,李长顺方才并没有跟进去,此刻他看了海棠一眼,对她笑了笑,带着点小心。之前李长顺也是侥幸才保下了一条小命,为人收敛了不少。
海棠回以一笑,恭敬地站到端木夜身旁,低眉顺眼的,如同每一个谨小慎微的婢女。
端木夜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就像是并不在意她的到来,然而她一来,他却又冷冷地开口吩咐李长顺:“回府。”
他没跟海棠说话,海棠也不甚在意,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只偶尔抬头看他的背影一眼。
海棠其实明白,她这是在作践自己,太傻了。她要是不同意跟端木夜走,自有林雪霜会保她,有林雪霜和太子这两棵大树在,她足以过上称心如意的生活。如果是几个月以前,她一定会对那样的未来欢欣鼓舞,迫不及待。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不再是当初的海棠,物是人非。今天她答应端木夜,其实更多的是一种亏欠心理。他恨她,认为她骗了他,那她就拿自己赔他。从前她过的也不是多好的日子,将来再怎样她也不怕。如果他恨到想要弄死她也就罢了,可如果他只想让她生不如死,那么随着时间流逝,他的恨意迟早会淡去,而她的愧疚也会消失,到那时候,也就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世界这么大,总会有她的容身之处。
齐王府还是老样子,似乎并没有受到这场谋反风波的波及。几天之后,海棠也总算明白了,皇帝是怎么堵住朝廷悠悠之口的。原来,皇帝对外说端木夜是受了他的旨意,才做出与南戎合谋的假象,以此来消灭南戎的有生力量。这一说法将端木夜从一个谋逆者变成了英雄,皇帝也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并因为端木夜“在战中受伤”而赐他回封地养伤。面子上大家都过得去,但明眼人都知道内.幕,端木夜这是被软禁了。
回到齐王府的海棠,日子过得也如同她所预料的一般不怎么好。刚开始那几天,海棠在红叶苑中就像是个透明人,所有人都忙着打包东西,只有她被无视了。大家弄不清楚她回来后的位置,端木夜也从未明示过,因此便保守地采取了无视的态度。可那一天,不知道是不是看她过得太舒坦了不高兴,端木夜忽然让李长顺来叫海棠过去端茶递水。
这工作海棠也是做惯的,她端着茶水到书房的时候,李长顺就在门口等着,她本想交给他,谁知他竟侧身让她进去,她只得走入书房内。
端木夜并没有待在书桌之后,他如同那天海棠见到的那般坐在轮椅上,手中拿着卷书,手边小几上放着凉掉的茶水。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头也未抬一下,仿佛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
海棠慢慢走近,将茶水端到圆桌上放下,倒出杯清冽的茶来,端着茶杯来到端木夜身旁,轻声道:“爷,茶来了。”
她将茶杯放到端木夜身边的小几上,正准备退下,却见端木夜终于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一扫袖子,茶杯便被他拂下小几,在海棠跟前的地上摔成了碎片。
“跪下。”他连个理由也懒得给,冷声道。
海棠愣神几秒,面不改色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茶杯碎成的锋利碎片上,带来阵阵刺痛,她握紧了交缠的双手,忍了下来。
书房内一时间一片寂静,端木夜手中长久没翻动的书终于往后翻了几页。两人距离够近,他只用眼角余光就能看到海棠逆来顺受的模样,阴郁了好几天的心情,此刻终于好上了一些。
翻了几页的书,又渐渐停止在一页上,长久没有再往后翻动。
到了现在,端木夜还是无法承认他失败了。从他打定主意要抢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之时起,他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若不是当初他父亲救了当今的皇帝,如今成为太子的人会是他,那个位置,理所当然是他的。他不甘于屈居人下,可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端木夜拳头紧握,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今后他将拖着这一个残破的身躯,被囚禁在封地,终生无法再离开一步。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此失败!一切本该很顺利的,此刻他本该坐在龙椅之上,让原本掌控这天下的人都匍匐在他脚下,瑟瑟发抖地祈求他的饶恕。
造成了他如今境况的人之中,是否就有海棠呢?她在其中,出了多大的力?
端木夜掀起眼皮看了过去,他看到她笔挺地跪在地上,头却低着,寂静得成了座了无生机的雕像。他多年来的布置一夕之间被清洗,事到如今,除了对她,他又能如何宣泄他那滔天怒火呢?他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同意跟他走的,他只知道,今后的日子,他的怒火不会再无处发泄。他不会轻易杀了她的,他现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总要给自己找点乐子。
收回视线之时,端木夜无意间瞥到了海棠的膝盖处,那里有些许血丝渗出,染红了被茶水浸湿的衣料。他的心中忽然一阵畅快,就是这样,他想,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一丝欢喜。
海棠一直跪到了傍晚,直到李长顺将端木夜推出去吃饭,她才在李长顺的示意下艰难地起身。双腿已经麻木,她刚起身就又摔倒在地,她便干脆坐在地上,轻轻揉着膝盖边的肌肉,膝盖上的痛也麻木了,不过碰到还是会痛,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又起身,慢慢走出了书房。
府里的晚膳时间已经过了,海棠饥肠辘辘,正想着去哪儿弄点吃的,却见茉莉鬼鬼祟祟地摸了进来,递过来两个白面馒头,快速道:“海棠姐姐,这是我给你留的,你吃吧,别告诉别人是我给你带的,我走了。”
都没等海棠多说什么,茉莉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海棠笑了笑,拿着那两个馒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第二天也是如此,端木夜将海棠叫过去,又让她跪下,只为了折磨她,看到她过得不好,他也就舒心了。接连几日,海棠膝盖上的伤得不到休息,反而伤上加伤,连她自己看了都觉触目惊心。好在她住的还是老地方,总算找到一些从前用过的药膏,敷上勉强凑合了。
这么折腾了几日,齐王府都收拾打包好,准备启程去封地了。齐王府要整个搬到封地去,丫鬟小厮们想要留在临沂的,齐王都给了遣散费放出去了,剩下的都是签了死契或者不愿走的。
海棠跟茉莉坐上了同一辆马车,因为有其他人在的关系,茉莉也并不跟她说话。海棠理解她,这几天茉莉总是在她错过饭点时悄悄带馒头给她,她已经很感激茉莉了。
一路颠簸。
花了一个月时间,大部队才到达位于南方的齐王封地。封地的齐王府比之临沂那个大多了,就像是另一个小号皇宫。齐王府有专门的人负责打扫保养,再加上回来前早就先派人过来通知过了,因此回来的人稍作收拾,就能安顿下了。
海棠住在了端木夜所在的安平居,按照李长顺的吩咐,成了个最低等的粗使丫鬟。端木夜不再让她去他房里奉茶,她也得以喘息,膝盖上的伤早就结痂,伤口处皆是粉红色的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