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细妹津津有味地看,人群也仿佛忘记了老下子是个受批的地富子女臭狗屎,不断地随着唱词鼓掌欢呼。
饱满的童声后是响亮的男声,上官鸿分饰多角,手拿木棍随光影转动。文娱活动似乎能净化人的心灵,这一刻大伙儿也不分彼此,也不算什么派系了,只着迷地看着那阵光影,
雪越下越大了,何芝兰的手冰凉凉的,然后她觉得自己的手被一阵温热握住了。
抬头一看,是朝她微笑的沉玉树。
夜色迷人,沉玉树那双桃花眼更迷人。
夫妻二人吃完席面,沉玉树背着她往回走。劳保靴踩在雪里,在寂静的夜里像是某种asmr,让趴在他背上的何芝兰昏昏欲睡。席面上胡吃海喝了不少,沉玉树的背又这么暖和,何芝兰的安全感到了极点,闻着他耳后的皂角水气息,昏昏沉沉地竟真的熟睡了过去。
沉玉树有心事,这是何芝兰最近发现的。
那天吃完席面后,她睡着了,他也没叫醒她,就让她睡。她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天越冷越贪睡,这几日都是天黑早早就睡下了,沉玉树也随她,自己个儿默默地就去巡林了。
他有心事他就不爱多说话,床上情事也会趋向于传统,少了调戏她的心思。
他亲她的唇,咬她的耳朵,对她道:“兰兰,快过年了,发工资我带你去城里转一圈儿好不好?”
何芝兰当然是应声好,但是发工资的日子到了,何芝兰领到十块钱,沉玉树一分钱没领到。
团支部的人说话颠三倒四,左不过就是能给沉玉树记工分,但是工资要到下一个年底才能计出来。
完全就是空话连篇,就是要给沉玉树小鞋穿。谁让他敬酒不吃吃罚酒,天天闲出个屁儿来了就去巡护山林,“疏伐”的人见到他,那个高个子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真是吓人,手上的斧子哆哆嗦嗦地怎么也砍不下去了。沉玉树不骂人不打人,往那一站死死盯着他们,纯纯精神攻击,给“疏伐”的人整得老鼠见猫似的,全都去给郭超英告状。
小子不识相,那就没必要跟他玩文火慢熬了。
郭超英是老油条,团支部和知青点的人自然唯他马首是瞻,倒霉孩子沉玉树气不过差点儿在团支部跟人干起来,等何芝兰接到消息的时候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他全身是血地躺在何芝兰补到一半的棉大衣上,紧紧闭着眼,好在胸膛起伏着知道这人肯定活着。
何芝兰一路跑回来,一双布鞋又湿又冷,再湿冷都冷不过心口那一团疑云。
她想不通,怎么就有人拿着枪去山林里偷猎了,还正好被沉玉树撞上了,正正好儿就给沉玉树一枪打得落了山坡,摔得不省人事。
入冬雨雪天气多,山路崎岖,要说送去乡镇医院,又要开介绍信又要架牛车,麻烦得很。
平时三个村子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是找董河村那个老中医董有财。但后来他被枪毙了,这也没了村医,大家伙儿就照老办法活,大病等死,小病反正死不了。
乡镇医院谁去得起啊,那都是公章手续办事,收钱的。
何芝兰简直要抓狂了,人都伤成这样了还要办手续去医院!她强忍泪水,要去找团支部的人开介绍信,然后她跑了个空,团支部的院子和知青点的院子都是空落落的,一个人都不在。
倒是见到了郭超英,人家村长苦着个脸道:“大家伙儿都去徐家村开先进代表大会了,这会儿谁也不在啊!”
至于开介绍信,他一个村长不能开,怎么着至少都得有个知青点的人签字。
当初在董河村,文朝霞受伤立刻就能送到医院,一是因为知青点的人跟她没矛盾,开介绍信开得飞快,二是因为何芝兰给那一百来块钱,要不然文家姐弟也是没法送大姐去医院的。
可现在,何芝兰一是找不到知青点的人,二是手上也没钱。
刚发的十块钱工资她还挺高兴,想着去城里转一圈儿买毛线回来,跟着郭招娣学学织手套围巾。
现在那十块钱却是什么用处都顶不上,她掏出来想要贿赂郭超英,谁知道人家是义正严辞地拒绝。
何芝兰急得都快哭了,一边强忍着快要昏倒的感觉,一边思索自己还能找谁帮忙。
就在这时候,她想到了和张大成办交接手续,领着夫妻二人来报道的刘向东。
不下雪了,雨水却是淅淅沥沥地停不下来,何芝兰也顾不上换鞋袜,踩着湿冷连忙往大槐村村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