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景市和涞阳市虽然同属一省,且地理上互相毗邻,但两个市之间隔着几重高山,山下的隧道是两个市唯一相连的通道。
三天前忽然出现小型地震,震源离两个市不远,其中一条隧道因为年久失修塌了几百米,范国峰和蒋书兰夫妻二人的货车不巧正被坍塌的隧道主体掩埋,等救援队赶到,只挖出了他们僵硬的尸体。
范国峰还维持着护住爱人的姿势。
严文博的胸口莫名紧缩了一下,脚步顿住,看向她的侧脸,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没有任何立场去安慰她。
“节哀。”半晌之后,他低声说道。
严文博能为蒋书兰做的,只有帮助她唯一的女儿顶班了,所以他刚刚才义正言辞地训了魏馨一顿,趁着朱主任不在,让魏馨直接办了入职手续。如果朱主任在的话,估计这件事还得再磨一阵才行。
范晴雪没有回话,任由沉默的氛围蔓延。
关于原主父母的事,她同样没有立场代替原主说些什么。
严文博带范晴雪来到一楼的一个柜台前,“这个柜台以后由你负责。”说完,他转身跟大家郑重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售货员范晴雪,顶之前出事的蒋书兰同志的班,大家欢迎。”
“大家好,我叫范晴雪,以后请多指教。”她浅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其他售货员们好奇地盯着范晴雪,听说是新来的正式工,很给面子地鼓起掌。
一般临时工没有人带过来介绍,只有正式工来时严主任才会屈尊下楼介绍一下。
“孙小蝶,你带范晴雪熟悉一下环境和工作内容。”说着,回身询问范晴雪:“你明天正式上班,有问题吗?”
范晴雪乖巧地摇摇头,表示没问题。乌黑的发尾甩出几个半圆的光弧。
对严文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适应良好,她可不想严文博特殊关照自己。虽然明显看出来他没那个意思,但是一个魏干事就够她吃一壶的,再来几个,她哪有功夫安静的复习功课,竟寻思应付勾心斗角、拈酸吃醋了。
售货员的工作轻松,以后有大把时间用来学习,挣钱还多,她对现状很满意。
要是去当知青,白天辛苦劳作一整天,晚上再点着蜡烛拖着酸痛的手臂复习,复习效率高才怪呢。
她记得七七年的高考一共有570多万人报考,可是录取人数不足30万,肯定跟复习时间少和劳动强度大复习效率低有直接关系。
“你好,范同志,我叫孙小蝶,在出售搪瓷盆的柜台工作,我先带你四处看看。”一个年约二十岁,穿着天蓝色半袖的女生掀起柜台门,从柜台后走出来,停在范晴雪面前。
“哇,你的皮肤真白真好!”孙小蝶羡慕的眼睛都直了。
范晴雪皮肤洁白,像个瓷娃娃一样,孙小蝶的肤色偏暗,对这种白皮肤毫无抵抗力。
对孙小蝶不吝释放的善意,范晴雪照单全收,微笑着应下她的夸赞。
范晴雪双颊悄悄染上两分羞涩的浅粉,更显得人比花娇,让孙小蝶稀罕的不行。
“我能捏捏你的脸吗?”
吞了吞口水,孙小蝶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得到范晴雪晕乎乎的肯定答复后,她抓住时机,把禄山之爪伸向了范晴雪柔美的巴掌小脸。
嗷,好软好滑!好好捏!
良久之后,“咳咳,不好意思,手重了。”
发现她的脸颊在自己的蹂·躏下泛出淡淡红痕,孙小蝶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般低下头,麻花辫也蔫答答的垂下肩膀上,不复刚才的活力。
范晴雪看到她正不安地绞着手指,右脚脚尖无措地踢着左脚脚趾,噗嗤一笑,柔声说,“没事。”
前一秒还暗自懊恼的孙小蝶,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范晴雪,见她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下一刻就咧开嘴,挽住范晴雪的手臂,热情的开始向她介绍起国营百货商场。
严文博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着孙小蝶不时耍宝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久后直接上楼继续工作。
临景市国营百货坐落在市中心,一共三层,大门口挂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牌子,其实经济发展十分缓慢,物资奇缺,也根本没法保障供给。
国营百货一层主要负责售卖日用百货,二层是一些高级品,比如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等等。
在二层的售货员恨不得鼻孔朝天,个个骄傲的不得了,比个别领导干部还嚣张。
三层是各领导的办公室,还有会议室和干事、会计办公室。
食堂在紧挨着百货大楼的一间平房里,因为去食堂吃饭的人不多,所以只配了一个大厨和一个服务员。
国营百货内的柜台皆为玻璃质地,一米高,60公分宽,每个售货员负责四五米左右货品。
此时正值酷热的午后,没有多少顾客,售货员们无精打采的或聊天或织毛衣,还有几个在好奇的上下品评新来的范晴雪。
“同志,有带标语的麻线团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走到卖针头线脑的柜台前,小声问道。
正在织毛衣的女售货员眼皮都没抬,手下的活儿未停,冲着柜台努努嘴,“东西全在柜台里摆着,自己看。”
老大娘用力睁大混浊的双眼仔细找,半天未果,“闺女啊,你帮俺找找,俺这眼睛不行,看东西忒花。”
“谁是你闺女!别跟我乱攀关系。死老太婆,眼睛瞎啊,一堆线团看不见,不买别在这捣乱。”女售货员斜着眼不耐烦地撵老大娘走。
“我买,我买,闺女,不是,同志啊,你帮俺拿两个。”
老大娘吓的缩着脖子,忙不迭赔起笑脸,然后从土布裤子口袋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有些破旧的手帕包,打开手帕,数出四张皱皱巴巴的一分钱放在柜台上。
女售货员随手拿了两个线团打发她,用指尖捏起四分钱扔进柜台下方装钱的抽屉里,把摸过钱的手指在自己的裤腿处使劲擦了两下,然后才拿起毛线针准备接着打毛衣。
余光扫到衣着寒酸的老大娘并没有离开柜台前,而是怯懦的站着,双手局促的握紧麻线团,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流连在柜台间,似是舍不得走。
女售货员更加不耐烦地扔下打到一半的毛衣,柳眉倒竖。
烦躁,不爽,想揍人。
勉强压了压火气,想起上次严文博态度严肃的跟自己提出的意见,孟艳玲硬邦邦地说:“还有什么事?没事就走开,别不长眼的杵着挡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