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2 / 2)

老太道:“这……”

“就这么定下了。”姜陵没给老太犹豫的时间,一边捆着绳索一边问道,“老人家,可否劳烦你备些吃食?”

“好,好。”老太自觉占了仙官的便宜,这会儿姜陵开了口,她便拿出了十二分的殷勤,抱了柴火烧水做饭,动作倒是麻利得很。

山野村落里也没什么珍馐美馔,不过一菜一汤,摆上桌时,老太羞愧不已,不住自责道:“也没想到会有客人,家里头什么也没备着……仙官你将就些吧。”

“客气了。”姜陵倒是没觉得如何,吃得仔仔细细,一边问道,“老人家,那山精野猴的情况能否说得详尽一些?这般我也好有些底细。”

“老太婆记性不太好,让咱想想。”老太撩起围裙布擦了擦手,在姜陵对面坐下,认真回忆了一番,道,“二十多年前,咱随咱家老头搬进极西村那会儿,山精野猴就在了的。

“不过那会儿山里的动物还怕人,除非饿极了,不然也不会冒险窜到村子里。这许多年来,多半是山上闹旱,没吃的时候才会进村里头偷东西,一惯偷得不多,村里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与它们计较。”

“这几年就不一样了。”老太又陷入了思索,想了半天,才哎哟一声,“想起来了,是三年前,就是李家妹子生她家老三那会儿,山精野猴一下子就闹腾多了,隔三差五地进村里头,不管是摆在院子里的饭食,还是挂着晾晒的苞米,能看见的都被摸走过。鸡鸭就更别说了,村里十几户,每户人家都丢过几只。”

说到这里,老太突然停下,不是很确定地问:“仙官,老太婆听人说起过,你们都是管大事的,山猴子偷东西这样的,也管?”

“其他人自不能保证,但我应下的,定是会管,老人家放心便是。”姜陵将饭碗清个干净,又打了碗汤,一口一口慢慢喝着,一边又道,“人生在世,当有些事做,才不至于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你说是不是?”

“肉不肉的老太婆不懂。”老太摆摆手,笑眯眯道,“汤还喝不?锅里还有。”

“够了。多谢款待。”姜陵放下碗筷,道,“我出去走走。”

趁着天还没黑透,姜陵在村落里转了一圈,将大致地形记在脑海中。夜里就宿在老太那个离家闯荡的儿子的卧房里,虽有些简陋,胜在干净整洁,倒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护送队伍在村口整合,带着槐蝎,沿着村民指点的小路,浩浩荡荡往山那头行进。

午时三刻,众人抵达锁魔井所在。

井口设在山峰背阴一面,常年见不着阳光,井沿爬满了藤蔓。向下望去,深不见底。

几个领头人聚在井口,交头接耳一番,其中一人道:“先下两个人去探探底。”

姜陵正好站在一旁,视线落在幽深井内,开口道:“我下去吧。也不用再叫人了,一人就成。”

几个领头人齐齐看向他。一路上姜陵都没主动开过口,这回倒是难得的很。他的本事自然没人怀疑,只被叮嘱一番:“进去井里定要小心些。若有异样,赶紧上来。”

姜陵应诺,在守护弟子放好绳索后,借力跳进井内。

这口井没有想象中那么深,绳索没有放完,人就先着了地。沿着井壁转了一圈,果真被他找到一处横向的洞口——与曾经幻境中显现的一模一样。

姜陵怔怔地盯着入口,心头紧得难受。

一个带着回音的喊话在井内来回碰撞:“姜公子——底下情况如何——?”

姜陵回过神来,拉住绳索拽了三下。这是下井前众人商议好的,有情况就拉动一下,暂时无碍就拉动三下。

这便是暂时无碍的意思,于是上头接着又喊道:“速去速回——”

姜陵按住心中惶惑,钻入黝黑洞中,下意识召唤莲花火照明。然而试了两回,都没能用出灵力,这才回想起洞中是禁了术法的。

一处又一处地与幻境相吻合,那洞的深处该是——姜陵快走几步,一下子撞进了满室光明。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人睁不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适应。

没有地动山摇洞顶坍塌,也没有百人设阵诵念咒文。宽敞的洞庭内灯火通明,山壁上一盏盏长明灯悠悠自燃,正中十七条锁链头尾相连牢固异常,阵法内恶魂来回游走,撞在结界上,却不能撼动分毫——好一座锁魔大阵,端得是固若金汤。

这样也好。

姜陵在洞内待了一会儿,又沿原路退出来。

回到地面时,众人纷纷围上近前,询问道:“井下情况如何?”

“可有异常?”

“井底吓不吓人?”

姜陵一边解下绳索,一边道:“未发现异状。”

接下去只要将槐蝎送入井底就行,余下也没什么麻烦事了,于是他便独自一人先回了极西村。

还没进村,远远就瞧见老太站在村口,不住搓着双手,焦急地四下张望。看到姜陵后,她先是伸长脑袋,将老花眼更眯缝一些,待辨认出人形了,这才掂着一双小脚,快步迎上前,语速飞快地道:“仙官啊,你可回来了。”

姜陵怕她摔倒,伸手扶了一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着急。”

老太气得直跺脚,道:“刚才咱问隔壁家借了一只老母鸡,正准备给你熬个鸡汤喝。放在院子里头,毛还没拔干净,进屋拿个剪子的功夫,就被偷走了!”

姜陵道:“老人家先别急,几时的事?可瞧见那小偷往哪跑了?”

老太忙朝西北面一指:“那边!咱是没看见,不过村口老赵家的媳妇瞧见了!她说那玩意是个灰毛团子,叼着一只鸡就跑了!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那,往那边跑了!”

“大白天的也敢出来偷窃,胆子倒是不小。”姜陵安抚地拍拍老太的背,“老人家,你先回去,我去追便是。”

“诶诶。”老太连连应诺,却是不走,非要站在村子口等着。姜陵无法,只能由着她去,自己则沿着西北方向去追那山精野猴。

许是多年都没被抓到过,那小偷甚至没花半点心思掩饰逃跑的路径,任由残枝断桠掉了一路。

新鲜的枝桠断口,压坏的草叶,大咧咧敞在路上,很容易就能顺着追到了山里。

姜陵跟着痕迹直追,不过那线索到深山中,突然就断了。他猜测那小偷定未走远,于是凝神去听,果然觉出点点动静。细听之下,竟是有人在说话。

山猴子果真是成精了,竟会说人话?

姜陵收敛声息,悄悄往声响处移动。

怕打草惊蛇,他没有靠得太近,只小心拨开枝叶,透过树叶的缝隙暗暗观察——那哪是什么山精野猴,分明是个小野孩。

就在距离姜陵不足十尺处的一块小小空地上,此时背对着他,半蹲着一个全身赤/裸、只在腰间围着一道破布的少年,看身形,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虽然只留给姜陵一个背影,却丝毫不妨碍他下定论——小偷找到了。

那少年没察觉有人靠近,正和一个灰色的毛团子一起,七手八脚地往一只半褪毛的鸡上摸泥巴,一边还不住念叨着:“让你找只活的,你叼只没毛的回来,待会烤焦的地方归你。”

那灰毛愤愤,在一旁跳来跳去,用沾满泥巴的爪子去糊那少年的脸。

“还敢对我动手?果然是养不熟的,明天就把你烤来吃!”那少年大怒,也拿脏手去糊灰毛的屁股,一时间“偷窃团伙”便内斗起来。

就趁现在,将他二一并抓了。

姜陵踏前一步,却不料不小心踩到一截枯枝上,发出“嗑哒”一声脆响。

那灰毛团还算有些警醒,立马跳起来,也不与少年争夺战利品,滋溜一声就钻进了山林。

“混蛋!说好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每次都不等我!!真是没义气!”那个少年嘴里骂骂咧咧,丢掉糊了一半泥巴的叫化鸡,也跟着往丛林里钻。

那灰毛团体型小,速度快,早跑没了影;不过那少年就不同了,虽然速度相较常人快了不少,但是他脚上似乎绑着铃铛,稍稍动一下就叮铃作响,跑到哪里铃声跟到哪里,姜陵想追丢都难。

那少年一会儿骂骂那灰毛团子,一会儿又骂骂脚上的铃铛。这般逃了一路,自认跑得足够远了,才扶在一棵大树上,拍着胸脯大口喘气:“呼呼——真是要了老子狗命了。”

看你还往哪跑?

姜陵心中冷笑,脚下一点,飞身从暗处跃出,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臂。

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年身上似乎抹了一层油脂,滑不溜秋的,被抓住手臂了也不惊慌,胳膊肘使个巧劲,一转一收,又从姜陵手里溜了出去。

还想跑?!姜陵愠怒,指尖运上了几分真力,以手成爪,死死扣住少年的肩头。

那少年吃痛,知道遇上了硬茬,不敢再跑,只好大声道:“哎哟喂,这位仙官饶命啊!我实在是太饿了才会去偷东西吃的,以后再也不敢了,饿死也不敢了!您看在我年岁小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他一边讨饶,一边吃力地扭头,顺便用空着的手在暗处狠狠捏了一把自己的腿,妄图以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打动对方。

一句话说完,人正好也转过身,与姜陵打了一个照面。

“仙官你——”

待看清对方容貌时,少年睁大眼睛,后头半句“就行行好吧”,戛然而止。

☆、只恨

姜陵同时也看清了少年的容貌,心尖儿一颤,唇皮子动了一动,却是说不出话来。

少年约摸十一二岁,身形消瘦,一张小脸上抹着泥巴又黑又脏,与走街串巷的小乞丐别无二致。

这样的小孩姜陵见过很多,帮过几回,也听信对方的信誓旦旦后将人放了,只是一转头又会故态复萌,或骗或偷或抢,难以管教,最叫人头疼。

若按以往经验来办,这会儿姜陵自该将人绑了,带回去给苦主发落。虽不能将人板正,至少给点苦头吃,叫人长些记性,稍稍收敛一些才是。

然而现下姜陵却是动弹不得,手上劲道更是不由自主轻了几分。只要那少年愿意,稍稍使力就能挣脱逃了开去。

倒不是被耍诈施了邪术,而是这小乞丐的眉眼、轮廓,与……简直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不过是更稚嫩一些——记忆中几近模糊的人影,因着少年的样貌逐渐清晰。

姜陵适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能记起那蠢货的样子了。

意识到这点时,天地间仿若失了颜色,刺骨疼痛排山倒海,转瞬将他淹没。

好容易强制镇压、尘封多年的思绪就这般毫无遮挡地被划开一道口子,那伤口痛彻心扉,直叫人站立不住。

一个在心底徘徊多年的名字抵在唇间,几乎脱口而出——

“姜陵!”

少年突然开口唤他名字时,姜陵自以为产生了幻觉。

从见到姜陵正颜时起,少年的脸上神色就已变过数变,由一开始的震惊,到面露欣喜,继而大叫一声直扑挂到他身上。

每一个动作表情都如同被放慢了速度,姜陵看得清楚,却动弹不得。

周身破绽百出,没有半分防备,便叫这脏兮兮的小乞丐轻易偷袭了。怕少年摔去,他竟还伸手托了一把。

这是怎么一回事……?

普天之下,会这般指名道姓叫他的人,大概只有一个——

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真有可能返老还童,回到少年模样?

又或者是有人知晓内情,特意扮作那蠢货,好看他笑话?

姜陵不敢相信,更不敢胡乱猜测,害怕这一切不过是又一场镜花水月。

“你是谁……”

姜陵愣怔半晌,费尽毕生气力将神志扯回躯壳内。

那少年却似想起什么,猛然又跳将下去,狠推姜陵一把,撒开蹄子转身就跑,摆明了不准备答话。铃铛一阵紧一阵的叮铃脆响,所过之处,惊起一地飞鸟。

眼见人就要跑远了,这回姜陵总算醒个透彻,满腔痛意化作滔天怒火,直追上去,简单粗暴将人拦了,咬牙切齿道:“你跑什么?!”

少年被吓了一跳,原本带着些愤懑和委屈的神色一下子被定格在脸上,他懵懂片刻,惶然睁大眼睛,结巴道:“我,我不知道……”

难以理喻!

姜陵大怒:“不知道还跑!”他上下打量少年一番,愈发气急,脱下外衣披在少年身上,又道,“怎也不穿衣服?赤身裸体,成何体统。”

少年顺势答道:“荒郊野岭哪来的衣服。”说完才想起自己的立场,赶紧闭上嘴巴。

两句话出口后,姜陵也自觉出语气不善,假意没注意到少年的小小别扭,也没问他为何偷了鸡鸭却不多偷件衣服穿。

只半跪身前,替他将腰带扎了,又把太过宽长的衣摆袖口折好塞好,借着整理衣物的功夫,缓和了一番心绪。

最初的火气褪去后,姜陵寻回了理智,这才轻轻拍平少年身上外衣的褶子,自下而上扫了一眼他的花脸,开口道:“说罢,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在这里。”

问出这几个问题的时候,姜陵心跳快得几乎从喉咙口蹦出,生怕听得不愿听的。

孰料少年想也不想就道:“凭什么我要告诉你?”

冷静些,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与他计较。

姜陵深深吐纳一回,修长的手指落在袖口,细细摩挲。以自认为足够温和的语气道:“想好了再开口。不说或是说谎,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你……”少年喉头一哽,狠狠一瞪,却正正撞进姜陵眸里。

可容下满天繁星的幽深明眸,仿佛能将人魂儿都吸了去。少年不敢与他对视,只低下头,避开了视线。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少年将满腹酸涩又回念一番,良久后开口,下定决心道,“我是陆卓扬!我还活着!奉命在此镇守锁魔井!——这下你满意了?”

说完这番话,他似失了全部力气,浑身颤抖着,连声响也弱了气势:“满意了就放开我吧。我得回去了。”

这许多年半点音信也无,居然还敢甩脸子?

姜陵怒极反笑,冷哼一声,指尖上又加了几分力道:“你不想见到我?”

陆卓扬打了一个激灵,道:“我……”当然想见。

想得都快疯了。

三年前,驭灵派三位老人重启锁魔阵时,作为井镇的容器,陆卓扬与他们三人一起,化作了护阵灵光。

那时如何光景,在记忆中早已不清晰了。陆卓扬唯一还记得的,只有明心老人最后的叮嘱:无论多难熬,都绝不能放弃。

陆卓扬的职责是护好锁魔井,若能熬过启阵术法,就不用给三位老人陪葬。

就可以活下去。

明心老人说的时候他是不信的。但如果是真的呢?

万一呢?

多诱人啊,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再见姜陵。

“哪怕只见一眼也好。”

抱着这般念想,陆卓扬生生忍受住灵肉分离的痛苦——只是那般苦痛岂是常人承受得了的?

剔骨削肉来回往复,好几回他都恨不能立即死掉,也是一了百了,然而想到没能相伴到老,没能好好道别,就又舍不得死了。

哪怕只见一眼也好啊……

锁魔井内日月不分,熬过启阵术法,陆卓扬真正醒来已是大半年后了。

彼时体内的断灵钉与恶魂已被收回锁魔阵中,凝滞阻断的灵脉也恢复了七八分。他已经和普通人一样,可以重新修习术法了。

叫人难受的是,陆卓扬的身形在重塑时不知遇上了何种变故,竟是回到了幼时八/九岁的光景。

更头疼的是,身上没了断灵钉,脚上却多了一只银铃锁。

被银锁束缚,陆卓扬不能离开锁魔井地界半步。他试着下山了几回,每次结果都一样,越往外走阻力越大。临近边沿时,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若不是陆卓扬身边有幺白虎相伴,恐怕没死在阵法中,倒要在这山林里,先被豺狼虎豹剃干净了骨头。

好在也不是全无盼头,天无绝人之路,那银锁上的铃铛每隔半年就会掉上一个,而每少一个,陆卓扬能活动的范围就大上一分。

现如今银铃铛只剩了三两个,陆卓扬想回驭灵山探个亲,恐怕都没多大的问题。只是可以离开了,他却没再想过要走。

最初得知自己还活着的时候,陆卓扬兴奋到无以复加,恨不得立即离开极西之地,赶紧见上姜陵一面。但因现实所困,不得不见天守住锁魔井,日子过得是索然无味。

这样枯燥的时间一长,陆卓扬有了胡思乱想的空闲,渐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自他醒来那日起,玉佩相思就没动过半分。

一日又一日,一年复一年。

一千个日月升替的时光里,姜陵都没吹起过一次传音笛。

若是心有所系,哪怕是一回,相思也该颤上一颤吧?

只要姜陵轻轻吐出一口气,相隔千里万里,也不过转瞬即到的距离。

陆卓扬就算再自恋,也不敢自以为是地认为姜陵还会想着他念着他。

大千世界,满目繁华。少年的心性又哪是一杯薄酒,三个响头就能左右的?更何况他陆卓扬就是“死了的”。

本就怪不得别人。

只是如此一来,支持他从剔骨削肉之痛中活下来的信念竟是生生断了。恐怕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叫人绝望的了。

这许多年里,除了和幺白虎在山林里撒野,闲暇便无事可做。这种时候就会不可抑制地想起姜陵。

想起二人从前时光,然后难免好奇他会在做什么,继而又想到再无相干的从今往后……实在是,实在是想不恨都难。

这恨本是没缘由的,更与姜陵无关,但陆卓扬却无法不迁怒于他。

若是不恨姜陵,难不成恨明心、恨萧无妄、恨何其有?只是恨几个已死之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2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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