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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想刻一座墓碑。”
匠人笑眯眯道:“好说好说,客官有什么要求吗?”
“有的。”江子由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过去:“把这些刻在墓碑上。”
这个册子是他一笔一划写成的,上面记载着闻时礼这些年甚至更早的造福苍生的功绩。
匠人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瞠目结舌:“这也太多了,是哪位仙人,这么多功绩?!”
“是我师父。”
匠人捻着胡须道:“人固有一死,死后皆余一坟一碑而已,何必呢?”
“我师父他是不一样的,他不是凡人,他是神仙。”
江子由又道:“石碑完工的那日,帮我将这个石像安放在墓碑旁。”
石头是从师父房里拿的,石像刻的是他自己的样子,师父死后,他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师父身边,师父一个人在那儿,会孤单的。
“……那行吧,不过,这工程量太大了,最快也得五日,价钱嘛,就八百灵石吧。”
江子由犹豫了:“可我没有这么多灵石……”
匠人瞬间变了脸色:“没灵石?没灵石还来刻什么碑,要求还这么多?滚滚滚!”
“我师父是为了保护苍生才重伤的……”
匠人推搡着他,将那册子扔在他身上,“没有灵石,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刻,滚!”
“等等!不是没有,是没那么多……”江子由将腰上的飞鹰流云剑取下来,犹豫再三,才咬牙道:“这剑,是好剑,可以抵押一些嘛?”
匠人眼底流露出精光,将那把剑从里到外看了个遍:“啧,是把好剑。”
他问道::“你这个剑是非要贩是吧?”
江子由的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那把剑,说道:“……我只有这个了。”
“行吧。”匠人把剑收起来道:“五日后,我给你送去,你住哪儿?”
“无常山顶。”
匠人听到这话,双腿一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练功台上已覆盖了一层积雪,却没人清扫。
漫天大雪还没碰到屋檐便化了,只剩下一层湿漉漉的雾,因为屋内点着一盆火。
江子由趴在床边睡着了,这些日子他没怎么休息,哪怕听到一点响动,都迫不及待地睁眼。
“咳咳……咳……”一阵咳嗽声将他吵醒。
江子由急忙睁开眼。
闻时礼醒了,脸色白得像阳光映照下的冰雪。
“师父!”江子由又是惊醒又是害怕。
惊喜的是这么多天,师父终于醒过来了。
害怕的,则是怕这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师父……”
闻时礼的眉毛像刀锋一样,冰冷又显得不近人情,微阖着眸子,睫毛极长,好似在脸上刷出一片下弦月。
“咳咳咳……我的时日不多了……”他虚弱而急促地咳嗽着,那张唇微微张开,发出冰玉相击的声音:“……子由,过来。”
“师父……”江子由毫无防备地探过身去。
下一秒,闻时礼伸出那只每日被江子由擦拭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手,冰冷的指尖,似是怜悯、似是亲昵,在江子由的额头轻点。
霎时,几缕华光朝着他翻飞而出,涌到他心口。
闻时礼的指尖似是有千万根血红色的细线,根根都钉在江子由的身体里。
江子由的身体迅速枯化,如一片落叶般飘零凋落。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师父……这是为何?”
“你本非人。”闻时礼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有了血色,灵相开始重塑,逐渐稳固,他说:“你是我用南海鲛人木和心头血炼化出来的备体。”
正在聚精会神看着呈像的几人也是大吃一惊。
殷辞性子急,拽着殷不弃的胳膊急急问道:“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哥,什么是备体啊?”
殷不弃道:“这墓碑上写道一条,闻时礼平定了南海暴乱,想来鲛人木便是那时所得。”
“我曾在古籍中看过,南海鲛人木乃南海的镇海之宝,百年才能勉强长出一棵,可化为肉身,相当于一个人形空壳。然后,他通过某种法术,将自身的血肉精元与这个空壳相结合,得到一个看似是活生生的人,实则,是一个在他灵相破碎时,用来起死回生的傀儡罢了。”
“师兄怎么会不是人呢……”殷辞涨红了脸,捏紧衣袖,半晌才慢慢松开,“师兄他和我们一样,明明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啊!”
“嗷呜……”
画面中,江子由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伏在闻时礼脚边:“师父……徒儿疼了……徒儿疼了啊啊啊啊啊——”
声音不大,带着极致的压抑和悲痛。
他缩得很小很小,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恨不得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师父……你骗我对不对?我是个人啊师父……你看看我…
', ' ')('…”
闻时礼没有说话,他猛地闭上眼,手下突然用力。
江子由半身枯萎,手指已变成森森白骨,他拉着闻时礼的衣角,苦苦哀求,“师父……这十几年……你有没有……哪怕一刻……把我当作……当作……”
话未说完,细长的线混着殷红的血液,垂落下去。
江子由直直倒地,一滴泪无声地滴在血泊之中。
闻时礼身形一滞,垂着纤长的睫毛,看着自己手掌出了会儿神,然后才簌簌抬起眼帘,失神般喃喃道:“南海鲛人木,为何会有泪……”
姜念念心底泛起一阵酸涩:“所以,这是江子由的记忆,被人封在记录石中。”
江子由站起身来,喃喃道:“竟是这样……”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他的的嗓音变得极为痛苦:“原来,我只是一根木头……”
怪不得,师父平时明明连一滴血都不让他流的。
他以为师父是怕他受伤才不肯让他练剑。
可他从没想过,竟是这样的结果。
在师父眼中,他练不练剑,剑练得好不好,都无所谓,反正最后,都是要死的。
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
原来,无名的是他。
无过去的也是他。
无根漂泊在这世上的,也只有他一个罢了……
“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殷辞急得在原地打转,一口唾沫淬了出来:”没想到师父居然是这样的人,他枉为人师!”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问道:“既然江子由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死了……那眼前这个……又是谁啊?”
姜念念和殷不弃两人互看一眼,彼此脸上都有心知肚明的神色。
显然,两人都已经知道了。
姜念念叹了口气,终究是不忍心揭露这个残酷的真相,“不弃,你来说吧。”
“好。”殷不弃道:“事情已经很明了了。如果闻时礼只是做到记录石中的这个地步,那么他算不上有罪,因为在人族的普遍认知中,南海鲛人木,确实……不算作人,而是一个用来保命的承载着血肉精元的容器罢了。”
他继续道:“闻时礼封印魔尊,是大功,却没有进入渡劫期。明明百年之前就已经步入大乘期,又为何迟迟没有渡劫飞升?”
殷辞瞳孔紧缩:“他修的是无情道……对了,道心不稳!江子由死后,他道心不稳!”
“没错。”殷不弃点点头:“南海鲛人木明明已经枯化,而江子由却重新活了过来。想必,是他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禁术,复活了江子由。”
“至于帮助他完成这个禁术的人,想必就是沈愈了。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闻时礼那样一个不近人情的人,会答应帮他更换法阵,来揭露溾族灭亡的真相。”
说着,殷不弃看向面色苍白的江子由,一双红色的眸子充满了审视的意味:“你其实已经知道,你的师父做了些什么罪无可赦的事。你想帮他隐瞒,对吗?”
雪又簌簌开始落下。
“我……”江子由强压着心口的恐惧和痛苦,声音有些发颤。
身后,传来脚步声。
众人回头。
风雪中,闻时礼一身白衣,手持长剑,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大乘期的修士,走路无声,他是故意,故意让他们察觉他的到来。
闻时礼抖落肩上细细覆盖的雪,而后睫毛帘子一卷,露出一双极为安静也极为疯狂的眸子来,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我来接我徒儿回家。”
江子由下意识地朝后退一步,发现自己已是心跳加速,掌心流汗,连呼吸都不由得紧张起来,“我,我不想跟你回去。”
闻时礼声音低沉了几分:“你要去哪儿?”
“没有你的地方。”
闻时礼忽然笑了,嘴唇苍白,沾染的霜雪之意使他的面色显得更加清冷孤寂。
他说:“何必心急成这样?”
(加更)落子有悔
殷辞上前一步,把江子由护在身后,像个凶巴巴的小兽一样瞪着闻时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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