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2 / 2)

“只是,生死轮回不过是佛家抚慰贫苦众生之语。”翁翡站了起来,慢慢走动,“见微,你可知,我朝为何要笃信佛教,当真是佛法无边么?”

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但眸中的光却充满讥讽,“愚民之策罢了,民不愚不足御,受尽困难是他们,荣华富贵为高官。倘若不告诉他们,今生之苦是为来世富贵所受,人有魂灵,转世皆为一人,他们如何能忍受得了?”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能够坚持。当这种希望转化为信仰,眼前的一切苦难,他们就不会再有埋怨,会变成心甘情愿被压榨、被奴役的愚民。

因为他们相信轮回,相信来生。

翁翡说这些话时,脚步一直没有停过,这会儿却突然停顿了,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魏隐耳畔响起——

“见微,其中的道理你定也明白,今日你还要告诉我,那是善善的转世,与善善是同一人吗?”

本来坚定想法的魏隐,竟被他问住,一时恍惚。

是了,身为上位者,他明明最熟悉这种手段,缘何到了自己身上,就动摇了呢?

“你陷入执念了。”翁翡长长地叹了口气,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萧条的风景,“善善是我的女儿,有人对她情深义重,十多年无法忘怀,我自然也是高兴的。但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到如此境地,我看着也分外心疼。”

“以你的身份地位,本该早有娇妻爱子,享尽喜乐。如今依旧孑身一人便罢,还要与我共同筹谋那未知结果之事,你的心意,我是最明白的。”

翁翡道:“所以看到那个孩子后,我就猜到了你会有的心思,但我不曾说过,更不会反对,你知道为何吗?”

魏隐慢慢地,摇了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有情有义固然是好,但也绝不可消沉至此。善善若还在世,看到你这副模样,你当她会感动,还是道你愚蠢?”翁翡转过身,重新看他,“那个孩子的存在,若能叫你有丝慰藉,要便要了,但绝不可因此迷了心智。也不要想什么替身之说,无人能代替善善,也无人可以代替善善,如此做,才是真正叫我失望,知道吗?”

翁翡轻轻的声音,却叫魏隐从挣扎中彻底清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像是从花团锦簇的云端,被扯了出来,回到冰冷的世间。

从在沧州见到少女就开始混乱的情绪,被翁翡一席话理清,拨云见雾般,看见了真相。

今日看到的种种相似,甚至重合之举,在魏隐脑中,甚至都成了他期盼之下的幻想。是了,那到底是事实,还是幻想,他自己不是应该最清楚的么?

早在十五年前,他就出现过这种幻觉了。

魏隐看向翁翡,却没注意到,自认为清醒的目光,在此时,是略为失焦的,神智,也依旧恍惚。

他沉默了很久,脑海中陷入甚么而无法自拔。

恰时,翁翡轻咳几声,魏隐立刻回神,为其抚背倒茶,“您要注意身体。”

“老毛病,不碍事。”

魏隐向翁翡道谢,并道:“伯父所言其实也不尽然,我并非因云姜之故,才会鼎力相助。”

他这时候,似乎又正常了,道:“我自幼失怙失恃,若非您援手,至今还不知会成甚么模样,您的恩情于见微如再生父母,非倾力不能以报。云姜逝后,见微本就再无所求,若能帮上伯父,也算不负您的大恩。”

常人都道长义王人情淡薄,若听到他这番话,定要颠覆对他的印象。而翁翡,一直都知道这个孩子的表面与内心,实为冰霜与热血,寻常人,根本无法看透。

若是被他在意的人,轻易便能搅动他的心绪。

翁翡道:“等此间事了,想做甚么便去做罢,不要再压抑自己。”

“是。”

魏隐离去后,外面守候许久的老者才走了进来,浑浊的眼抬了起来,“王爷今日似有不同发现,主子为何不让他说完那些话?还要点上这香?”

这香,不至于扰人心智,但对付在主子面前毫无防备的长义王,是足够了。

“说了又如何?”翁翡问他,“让动摇的人,又多一个吗?有甚么意义。”

“唉,我本也想让他轻快些。但大事在即,已经没有容许他再沉迷过去的时间了。”

翁翡的内心,如死水一样平静,他也不需要其他的事物来使其动荡。欲成大业者,必舍亲断爱,他的路已经在眼前了,不能走错一步。

翁翡舒出一口寒意,白茫茫的气让他失神地凝望,很快,就回过神来,“该布置的,都已好了罢?”

“主子放心,万无一失。”老者低下头不再多言,这么多年了,他理解面前人的心情。

…………

夜晚,西边客舍。

云姜的身体伤了根本,那药不仅抑制发育,毒素经年累积,已然浸透了五脏六腑。

当痛楚再度蔓延至全身的时候,她还有闲心在想,莫非书中说是三年,就只给三年,一点余地都不讲,这么霸道的么?

啪嗒啪嗒,子扬的眼泪滴到被褥,整张脸变得湿润,眉头又皱着,像个愁苦伤心的小老头,叫云姜不禁笑了起来,“又哭,我不喜欢小哭包。”

这回子扬却不受她吓唬了,依旧兀自难过地哭。刚才大夫的话,他听懂了七八,大夫说扇扇的身体损伤太大,即便用天材地宝养着,也难以长寿。

难以长寿的意思,就是活不长了。

卫息沉默地站在屏风后,仍不可置信。他在想,古太医医术出神入化,在宫中时他都没有说得这么严重,怎么才出宫这么点时日,就变成了这样?

但是从京城到沧州,路途确实不大太平,陛下跟着他长途跋涉,就没有舒服的时候,到沧州后又接二连三发生案子,也算不上轻松。

卫息陷入深深的自责,认定是自己让陛下的身体状况恶化,直到云姜呼唤了他过去。

少女躺在榻上,宛若失去颜色的鲜花,满头乌发也没了柔亮的色泽,我见犹怜。

“你在想甚么,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了。”云姜指指他皱起的眉头。

“……陛下,是臣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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