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万安寺求了几卷开过光的心经,都是真正清竹堂印的,花了他两个多月的俸禄才请回来的,想来定能保佑海船平安而回。
不光他有这心,还有人请了佛像、观音像、三清像、天后娘娘像……都是清竹堂印的正品,宝相庄严,在佛寺里受过香火,格外灵妙的。
众人数着数着,不禁又论起了清竹堂与居安斋风格异同。
给事中华昹却矫然不群,冷笑道:“崔学士上表奏了个召贤,朝廷里就忙着召贤,也不管召来的是什么国的什么人;崔学士又说了个要出海,也不知要去什么地方,就把咱们右宪都支出去了……
“出海若真是好事,那两位国舅怎么早就上表要跟船出海,临上船之前忙忙地又转道去了边关?”
杨升欲拿萧柯的信答他,想想又放下了,淡淡道:“出海是朝廷诸公廷议的,不是你想的那般,谁提一句就能成事的。何况召贤、求良种二事成果斐然,有目共睹,岂是谁随口一说便能诋毁的?”
他是弘治六年进士,比华昹早一科入朝,资历压得住人,态度自然也压得住人:“国舅既不曾妨害出海,也不曾贪夺军功,思济也不必盯着他们不放。”
不贪功,又为何要去刚刚战胜小王子的山海卫,而不去战事较少的辽东?
张皇后独宠后宫,两位国舅出入不禁,难道不曾被弹劾过?不过是后来居安斋出了两本连环画,把他们捧成了清廉正直、会断案的人物,外头议论的声音才渐消。
那连环画儿还不是他们的老师崔学士找人写的、印的?
居安斋店主是崔家养子放良,那店根本就还是崔家的;祝枝山、唐寅两人也都是在他家里读书中试的,虽无师徒之名,也有教导之情,可不就按着他的心意写书么?
这简直就是结党!
他看中的人养在家里,说是读书,实则他有个做阁老的老师,怎么不能让人中举?弘治十二年唐寅在他家里应考,那年也正是李次辅做的考官,他们师徒之间说不定早传递过题目了!
华昹满腹义愤,散值后推了同僚的酒会,打马离开都察院,去了一趟居安斋。
书斋内外仍挤着那么多人,街对面开着清茶铺子,有不少卖吃食的来往。他闲着时也会过来买本书,边喝茶边看,消磨到晚饭时再回家,但今日看见这书斋和茶铺,他却觉不出平常那种舒适感,只有一肚子郁气。
他买了些茶水点心,看着门外贴着的新锦衣卫宣传海报,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驱逐鞑贼的是边军,这居安斋的书里却画的是锦衣卫,岂不是故意蒙蔽世人,窃取真正杀敌将领的功劳?
他平素只买《农经》,不大看《锦衣卫》系列,如今为了用它,也不得不咬咬牙买几本有失他御史身份的闲书了!
华昹摸出几块碎银,叫帮闲的替他排队买书回来,自己坐在铺子里看了起来。
新版《锦衣卫》虽换了作者,文风倒和前两套一致,故事里的角色也一脉相承:十四千户英雄善战,谢镇抚足智多谋,只不过因为要潜入贼虏老巢,精通外语的崔翰林没能再出场。
这个崔翰林,明晃晃的就是当今翰林院那位崔学士么!如此公然讨好锦衣卫,连张遮羞的面纱都不披,也不知天子与诸位阁老都看他什么好,连年地提拔,这才回朝几年就升至侍讲学士兼右春坊右谕德了!
华昹撇了撇嘴,接着看了下去。
第一本就是父子双状元的王御史带兵追杀虏寇,鲜血飞溅,人头滚滚,比起前作的战斗场面更凌厉真实,也和他看过的那篇邸报重合了起来。
比邸报中的寥寥数语,画中的场面更让人如临其境,真切感受到这场大胜的快意。而在这场战斗后,就是谢镇抚带着十四所千户出关探查国宝的故事。
塞外的风沙、干旱、荒滩、绿洲……与大明和海上完全不同的风景,已是先声夺人,叫他移不开视线。谢镇抚和十四千户凭着树木年轮、天上星斗在沙漠中寻路,却意外发现贼虏埋在沙漠中的火炭堆、兽骨等物,确定了贼虏逃窜的方向。
他们终于追上了正在逐水草而迁居的北蛮王庭,却被小王子手下平章发现,率大军于茫茫大漠中追杀十五人。
他刚看到驯象所姚千户与安千户逃到进关贩马羊的西番队伍里,安千户从他们的大车里翻到一套胡姬的舞衣,要与姚千户假扮夫妻,那本连环画居然就到头了!
下面没有了!
新刊要等小半个月才出!
岂有此理!凭什么是与姚千户扮夫妻,李千户温文儒雅、王千户风流多情,都跟安千户扮的美人儿更相衬吧!
小二见他一副要掀桌的样子,连忙劝他:“大人消消气,不就是连环画看完了么,还有别的啊!居安斋还有新出的《每日农经》,翰林院费修撰写的辣椒立体栽培法,只要在家搭个花架子,再小的院子也能种辣椒。书后还附了食谱,小店按着做了些麻辣花生、花生川炒鸡,大人可要尝尝?”
尝什么尝!气都气饱了!
不对,他不是来看连环画的,他是来看崔燮结党营私、用连环画颠倒时事、为锦衣卫窃取英雄名望的奸行的!
华给事中愤愤然抱着书回家,闭关写了数日弹章。
他要弹劾崔燮以朝廷命官之尊亲自经营书店,并为和锦衣卫指挥同知谢瑛的私谊颠倒边关战事,叫人在锦衣卫连环画中将平虏之功加在谢瑛身上!
他要弹劾崔燮结党营私,崔家常有朝廷官员出入,与朝中多名要员常有礼品来往!
他还要劾崔燮立身不够端正,以至外间屡有他与某崔氏女有私,至有私生女的传闻!
作者有话要说:华昹,就是弘治十二年挑起唐伯虎舞弊案的那个给事中,这回符合历史,把他弄下去
第298章
七月初, 大明第一队访问欧罗巴的半使者半间谍兼旅游团终于启程了。
有两名年长有地位的传教士作导游, 领队的文官以都察院右都御使史琳为首,主管察验器械的是兵部叶、于二主事, 监军则是司礼监秦雍。随行翻译有国子监译字生十五人、北京武学校幼军三十人, 由锦衣卫指挥叶广带队, 姚、徐、王三位千户率二百锦衣卫随行保护。
另外有三十余名海商,十余名阿拉伯、葡萄牙水手, 数百名有海战经验的闽越水军, 都已乘上了新造的福船、广船、沙船,在天津的出海码头等待他们。
满朝文武在太子太保、英国公张懋与三位阁老引领下相送到京郊外十里, 与众人洒泪而别。
海路漫漫, 风浪重重, 欧罗巴亦不是什么太平详和的地方,这一去不知海船几时得还,只愿众人好自珍重,平安归来。
这场大事完毕, 朝廷上下的心绪还没平复下来, 户科给事中华昶便上了一道表章弹劾翰林院侍讲学士崔燮亲自经商敛财、刻意结交锦衣卫与朝中重臣、私通乐妇致有私生女, 不配为讲官。
弹章递到中枢,李阁老便涨红了脸,义愤填膺地说:“什么崔美人、私生女,我这弟子若肯娶妻生子,我没有女儿嫁他么!还说什将边军功劳附会在锦衣卫身上……何曾有这等事!锦衣卫第三部 的剧情与如今的战事根本是全然不同!”
刘阁老重重看了他一眼:知道锦衣卫的稿子是你们写的,但在宫里动静小点儿, 别那么激动,没看见程学士都吓着了么。
谢阁老也有些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