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里一阵沉默,即当这片沉默几欲蔓延到整个酒楼大堂时,门外忽然传来一把清朗的嗓声:“陆兄、王兄、时兄……看我把谁拉来了!”
众人抬头看向门口,只见一个精神奕奕的少年书生拉着另一个俊美清华的书生快步奔进门来,朝着他们笑道:“咱们迁安县大才子,乡试第八名的举人老爷崔讳燮来了!”
乡试第八!
他怎么能考第八?
念书三年就考了乡试第八名,要叫他多念两年岂不是要考个会试第八了?
众生眼中映着崔燮年少俊秀的面孔,兰庭玉树一般的身形,心中都翻涌着同个念头:他那套笔记真是有用的秘卷啊!该不会是翰林们和国子监的高官弄了什么大内的中秘书让他看的吧?
得多买几套带回去……
倒是迁安的才子们因为读那套书读多了,已不那么新鲜,第一反应倒是围上去跟崔燮寒暄,顺道向外县的学子们炫耀:“和衷当年在我们县里时就是有名的神童才子,初回乡就在重阳宴上技惊四座……”
以一副美人笺,技惊四座。
几位参加过重阳宴的举人书生含笑看了崔燮一眼,互相打个眼色,都咽下往事,灿然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乡试第八了
第165章
崔燮腰间揣着银子, 外头有三个铺子兼一个连锁茶棚, 老乡们进京赴考,岂有不好好招待的?他当即叫伙计来把这几酒席都记在自家帐上, 重添酒菜、再整杯盘, 去买上一篓鲜肥螃蟹, 又写了张条子叫人回家拿好烧酒,先做个豪奢的主人。
这酒楼里也没个解元、经魁在, 他这第八已算是最得意的, 众人便起哄要他背文章,指点落第生员们做文。
崔燮谦冲地说:“燮这回也是侥幸得蒙考官青目, 取中举人, 各位兄长若要听我的文章我便背了, 要说指点却不敢。”
他自己在国子监读了一年书,文章天天在廊外贴着叫人评论,脸皮也练出来了,闭着眼就背。
迁安这些书生有几个还是旧日指点过他的前辈, 也有修改过他文章的。当时只觉着他做的时文思路奔涌, 气势逼人, 文字却欠雕琢;如今再听他的文章,赫然已经是脱胎换骨——
制艺文章是骈散结合的,原先他作文时,破、承、发凡、过接的散句往往议论有力,骈句却都是短短两三句,再长就难工整;而这篇中试文字的骈文却细意雕琢, 神闲笔妙。八比之清气盘纡,灵机翔洽且不说,即发凡一句,本可以以散句带过,他竟也铺陈出了骈句体例:
盖为不善,欺即在其不善矣,讳不善,欺转在其善矣。且从来小人之误,误于为不善也,而吾谓不误于为不善,而误于讳不善,误于讳不善而仍欲冒为善。
这两句皆如双心一祙,双烟一气,意相比而非相反,把定“欺”“误”二字,将小人掩恶扬善之工与其危害写得淋漓尽致。文字也对得极工整,从他口中诵出,就如击金戛玉,节奏分明,念出来朗朗上口。
陆安等读过他文章的人都拊掌叹道:“真是后生可畏!你这文章精进得可真快,一年不见,竟已是登堂入室了!莫非你也梦得了江淹的生花之笔?”
便是那些原恨他卖书卖得不均,觉着“这样人也能得第八”的书生,听了他的文章也不禁有“这样的人才得第八”的感叹。
这么一笔好文章,又是出名的编书人,还生得年少俊秀,主考官怎么不再将他的名次提一提呢?
崔燮摇头笑道:“哪儿有那些神异之事,我不过是得随名师读书,自己也肯多写几篇文章练习罢了。各位读了名师笔记才三四个月,今科取中的不就比从前多了?我从去年便进了国学念书,那笔记中有许多是我亲笔抄录下来的,记得极熟,若再学不好,还有什么脸来见江东父老。”
他先在国子监读了一年多,前数月间又成了李东阳的弟子,做了翰林院那么多翰林出的题目,再考不好真该吊死了。
众人对他的师承只能羡慕,却谁也说不出个“恨”字。
天底下随名师读书的人多,但肯把自己听到的讲解集成笔记,还要按四书五经的顺序细细总结出来,分享给天下学子都看到的只得这么一位。
看了他《科举必读笔记》的人都得承他一份情,为着自己的前途,还得祈祷他顺顺利利地把剩下的笔记都印出来——万一他心情不好,不印了,世上可去哪儿再找这么个有运气又有胸怀的好人来?
六才子中仅剩徐立言与沈铮二人落第,看他自谦,便也跟着自嘲了两句:“我们白白得了你家崔源送的书,今年竟也没考上,看来是复习的不力。来年也得学你在墙上挂块板子,写上离己酉乡试还有一千若干天,一天天地倒计时……”
其实他们三人原本也就爱看小说,不大用心科举,考上的算是幸运,没考上的自己觉着理所当然。且六才子中有四位都已取中了举人,他们借着六才子名气捆绑,才名也是确定无疑的,倒也不大急着要中举。
这话不过是玩笑般说说,崔燮却一击掌,赞同地说:“这样计时真的有用!我家如今还挂着牌子,乡试之后就该计会试了。兄长们看着三年有多长似的,其实也不过是一千零八十天,最多加一个闰月三十天。咱们每天晚上也要睡三四个时辰,白天穿衣吃饭又要一两个时辰,一天至多能学半天;再加上与人应酬、诗会、休息……
他当场拿出铅笔在人家墙上做起了减法,精确到时辰,最后又折算成天:“都刨出去,真正能读书的日子能得五百天已经是极多的了,怎么能不抓紧?”
叫他这么连说再写地算出时日,岂止落第书生,那些考上举人的更是背后发凉:“叫你这么一算,考乡试都这样紧张,那会试还能剩下一百天不能?”
好像不能。
生员们尽管多数不大学算术,自己按着他的算法减了减时辰,心里也都有了结果。
九月初二放榜,来年二月初九就是会试,中间只得五个月工夫,一百五十天,刨了吃饭睡觉就是尽都念书了,又能念多久?
酒楼里满堂风流书生,原本不管考上没考上的,都有些考后狂欢的意思,叫他三言两语就说得吃饭都不香了。
崔燮竟没看见他们青白的脸色,就像当年高考之后被学校拉去录鼓励学弟学妹的录像时一样,热情洋溢地讲经验:“我固知自己年幼才薄,比不上各位兄长精研文章,所以考前就常依着乡试的规矩练习。四鼓就起身做文,一天做他七篇,不用习文,做多了自然思路开阔。场中灵光难求,但能有一分的才便能在考场中发挥一分,便不负自己素日所学了。”
乡试只考三场,三场间各还有两天休息,凭那七篇时文、六篇杂文和五篇策论都做得他们如同大病一场,这们个柔弱少年竟能在考前自家就这么练习?
一天七篇,不用习文,他怎么写出来的!
他要是真能写出来……那就真不能怪他才读书三年就考到乡试第八了……
众生与举人叫他的考试经吓得心慌意乱,竟没顾上请他这个秋试第八名的大才子、国子监的高材生、海内文宗李东阳的弟子题诗作词,都挥汗如雨地听他讲复习经验和那几套科举笔记的用法。
也就白白放过了戳穿一个作不出好诗的伪才子的机会。
饶是那么些人叫他吓得寿都短了几天,回去想起他传授的经验,也都觉着他是个有德有识,器量宽广的好人。
寻常书生就是有些个读书经验,也都在自己子弟里传传,谁肯白白教给旁人呢?就不怕别人学了这法子,将来会试里考过他吗?
崔燮在读书人间大收好感的时候,他乡试考到第八名的消息也传回了朝廷和宫里。吏部左侍兼詹事府詹事黎淳是李东阳的老师,也算崔燮的师祖了,听到他考到这名次——还是李东阳为避嫌抑了抑他,不然他就能考进五经魁里——也颇为他高兴。
当日去收太子的卷子时,太子也特特问了淳淳一声:“孤闻今日是乡试放榜日,崔燮可曾上榜了么?”
黎淳拱了拱手,含笑答道:“正是,他这一科考取了第八名,也算不负皇上与太子素日垂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