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他真的写得好,还是戚县令故意偏他,也不敢太高调,挽着赵应麟的袖子说:“看都看见了,先回家吧,还有两场呢。”
赵应麟激动得差点带他上街吃酒去,看他一副沉迷学习,无心应祝的样子,也只好摇了摇头:“那你好好复习,争取考出个县案首来,真考上了,咱们就到府城,去那最好的云翔楼吃一顿去!”
崔燮跟他保证了要好好考,回到家里接着看《大明律》和《历代名臣奏议》。
县试三天,头一天考经义,第二天也是考诏诰表判论这些应用文,第三天考时务策。临考前那几天林先生给他押了策论题,经史时务都做过,诏诰表又只格式正确就行,不需要太紧张。倒是“判”他做得略少,这两天得临时抱抱佛脚。
转眼两天已过,又到了二场的日子。
他们这些考在前十的学子待遇又和普通考生不一样了。前十名要提堂考,能在文庙堂里坐着,有更舒适的单桌单椅,喝着免费热茶,就是要在县令眼皮子底下作文章。
戚县令脸色凝重,先教训他们一番不许作弊,不许因上场考得好而有骄矜之心……训得学生们头也不敢抬,这才叫人传下了早上刚拟出的题目。
若在别的县,二三场敷衍过去也就罢了。但戚县令治下刚出了三名进士,今年的大计也过了,估计能再留一任,正是雄心勃勃要教化好学风的时候,于是加意认真地拟了两道判,一道论:
一道判是茶盐商税缴纳不足的,按欠税十分之一的杖四十,最高止杖八十,税银限年底缴清;一道是朝觐失仪的,应罚俸半月,纠察官未能发现,与之同罪。
论则是论宋代的章献刘皇后,也就是宋真宗皇后,著名的“狸猫换太子案”主角。史书上的记载没有电视里那么有趣,写史论就更枯燥,基本就是把宋史中译中地写出来,先叙她出身银匠家,以微贱之躯承幸,最后登后位、威加天下的经历。而后赞一赞她抚育仁宗之慈,不治宫室,听贤臣劝谏之贤,最后刺一刺其于李宸妃一事的过失。
这一场考得比头一场轻松得多,再三天之后的终场更是只考一道策问,题目出的是“兴水利”。
虽然不是崔燮这些日子准备的救灾,可他也不是那种四书五经开蒙,除了经义什么都不懂的书生,平常看电视也看了不少跟治水有关的。现代技术不敢写,他就写了写兴建水车,挖掘通渠引流,引水灌洗盐碱地栽植水稻之类宋明时期本就存在的技术,按照六先生文集的风格推敲文字,写出来也算得上辞理清通,言之有物。
三场考试后的县衙张挂的榜上,他的考号始终就高高悬在圈上。正式出榜时,他的名字却被单独写在圈外最高处——竟是中了头名案首。
家里人激动狠狠哭了几顿,小同窗们也纷纷来贺。林先生得意地带他出去了喝了几顿酒,毫不低调地说自己教了个神童,新举人汤宁和那些书生们都说,当初在重阳诗会上就知道他将来是要有大出息的。
唯有崔燮自己心里有些惶恐。
他一个穿越者,真能写出比这些生在大明朝,读着四书五经长大的学生更好的文章吗?还是戚县令看在素日的面子上,特地提拔他的?
县考出榜之后,准备去永平府考前,他独自求见戚县令,问出了这个问题。戚县令如今诸事顺意,容光焕发,不靠人肉修图就有了几分游记配图中那个美男子的意思。但听着崔燮这问是,他的嘴角顿时又绷了起来,沉着脸说:“你怎会有这样的念头!这是朝廷的抡才大典,本县岂能为你一个小小的儒童舞弊!”
他理直气壮,浑然不记得自己当初那句“位居朝中,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是为什么说的了。
然而崔燮一点儿也不计较他这态度,甚至是非常喜欢,压在胸口几天的隐忧一下子就散尽了,笑意从心底透出来,整张脸上都透出明亮的光彩。
他觉得自己可能要失仪,连忙深深低下头认错:“是学生想错了,学生只是自觉德薄才疏,没想到能得大人这般厚爱……”
戚县令虽然板着脸,但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淡淡哼了一声,便叫他起来,教训道:“我爱的是你的科场文章,又不是你这个人,用得着你在这里自谦?自古道‘不愿文章中天下,但愿文章中考官’,你有本事写出合我这个考官心意的文章,这个县首便是你该当的。我都不怕日后上司照磨试卷,你又怕什么?!”
崔燮“唯唯”地听着。戚县令见他的态度还可取,教训完他,又提醒了一句:“前些日子府尊大人给你改的那些试卷呢?拿出来仔细揣摹他的文章手法。王大人与本县不同,不爱偏于古文的淡泊风格,爱那法度严密,矜贵庄严的。”
作者有话要说:忘写了,《乐只君子》改自崇祯年熊开元的四书题《诗云乐只君子一节》,《天下之民举安》是崇祯元年进士金声的
第62章
永平府正月受了震灾,府治和抚宁、临榆一带受灾最重,房屋城垣倒塌无数,还有灾民被砸伤。知府王问忙着救灾,府试也一拖再拖,将到了二月底才开始。
本府六县加山海卫和几个军屯的学生都要到府城考试,考场门外人头攥动,各县的考生都站在一处候着传唤。守栅门的皂隶按着卢龙、迁安、抚宁……的顺序点学子过去查对身份、搜身。府试不只是五生结保,一位廪生担保,而是两位生员作保人。
赵应麟就让自家大哥帮忙找人,意思意思收了这群小学生一人一两银子的保费,站在龙门外替他们证明身份。
这回崔燮没有县里的优待了,着实让人翻检了一通,跟别的儒童一般蓬头跣足地进了考场。他前面还有几位被搜检出夹带的,都叫吏员拉到夹道背着墙跪下,足足要在考场外丢一天的人才许走。也有胆子小的,趁着没翻检前就把带的纸条和迷你题库扔到路边,老老实实地空身儿进场。
府试这三场考得比县试更难,毕竟过了府试就是童生,以后年年都可以直接考院试;或不了的明年再考,还是要从县试考起。府尊王大人也不是戚县令那等追寻古风,连小题都懒得出的考官。他虽也不出截得找不出出处的题目,却也是要来个隔章搭的:
府试首场两道经义文,四书题是“春省耕而补不足,为诸侯度”,原句在“春省耕而补不足”后还有“秋省敛而助不给”,之后是一句夏谚诗,其中最后一句是“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也就是个隔句搭,也算是有情搭;诗经题则是“穆穆文王,彤弓弨兮”,以《大雅·文王》搭《小雅·彤弓》。
之后两场反而比戚县尊出得容易些,只一道论、一道策问。论是论“里闾”,策问问的是救灾。崔燮县试前模拟的都是救灾的策问,简直如鱼得水。前两场经义写完后还有些不大安心,这篇策问写出来愣有毕业论文答辩时的畅快感,天没过午就写完了,拿着面交府尊。
府试也是不封卷的,王知府虽然不熟他的人,倒也熟他的名字。连着看他提前交了三天的卷子,这最后一次见面,便忍不住叫他站着,拿着他的卷子问道:“你就是迁安县那个出了《四书对句》的崔燮?”
崔燮垂手答道:“正是学生。”
府尊问道:“你对句作得倒好,可会作诗么?”
这个真不会……崔燮心知,自己就是背了一本明清诗选,也达不到指题立作的水平,更何况还没背过呢?于是老老实实地说:“不曾做过。学生正经读书的日子短,先跟着先生学作文章了,尚未学诗。”
一个神童不会作诗,那个“神”字就要打折扣了。
王问心下失望,有心要直接把他打发回去,但想想他之前那个神童名号是写对句写出来的,便说:“我看过你的《四书对句》,你既然熟烂四书,善以书中文字属对,本府便出个上联,你来对句。”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离为目为电。”
这一句出自《易经·说卦传》第三章,原句是“离为目。离为火,为日,为电”。崔燮也曾看过一遍易经,只是不作本经,只把内容刻到硬盘里就算了,此时也想不起来它出自哪里。
他不熟易经,却熟《四书》,听着上联的节奏,立刻就想到了《论语·子罕》一章的首句,“子罕言利与命与人”,应声答道:“利与命与人。”
王问“嗯”了一声,抬眼看了看他,说:“你四书确实精熟,不过四书中攒出的对句皆是短句,作得多了倒怕拘束文思,我也考你一个长句。”
因是考较一个正在府考的小学生,便出了个意头好的句子:“八斗才人,要中解元、会元、状元,连中三元,点翰林,压十八学士。”
崔燮脸都不红地说:“学生自当努力,不负府尊期许。”便朝西方拱了拱手,对道:“万年天子,必尊爵一,齿一,德一,达尊归一,宣丹诏,晓亿万生民。”
这句对子还是出自孟子,《公孙丑章句下》第二章的“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
王知府会心一笑,挥了挥手道:“罢了,考你的《四书》也够了,回去仔细复习着准备院试,这回必是取中你的。”
崔燮道了谢, 走到龙门外坐等了会儿, 凑足了五个提前交卷的学生一道出了门。谁料刚走到文庙大门外,忽然有一群皂隶来拦住了他们, 当中还夹着一个披着大红披风, 戴六瓣毡帽的军士, 高声喝问:“有迁安县考生崔燮在此么?若在就随我过来,大人有话要问你。”
几个学生扭着头互相看, 崔燮心里一跳, 不知自己好好儿地考着试能出什么事——难道家里那对父母犯了事儿,他往后就不能再科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