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其实是希望唐浩初能出言挽留,哪怕只是表露出一丝不舍,但唐浩初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也没有说自己去中州,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离开了。
傅程言觉得心不断下坠,一直沉到了冰冷的海底,全身都跟着发冷。
他到底还是被抛弃了。
面对抛弃和背叛,他一贯的处理方式是加以十倍的报复,可他此刻唯一想的竟是如何挽回。他活了二十五年,曾被继母陷害,被同行打压,被对手算计,也曾病过受伤过失败过,但他从来没有如现在这般无力过。这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束缚住,他想要解脱,可如今已经迟了。
那颗束缚他的种子不知何时落地生根,如今已抽枝发芽,长出了巍颤颤的小花。一颗心沉到冰冷的海底,又恍然间潜入飘渺的大雾,终究无处安放。
唐浩初的确去了中州。
根据崇州那边传来的最新消息,崇州大帅孔洪的病情彻底无力回天,恐怕熬不过今晚,所以唐浩初要赶在崇州动乱之前和中州商议结盟的事,已和中州大帅江威约定好了在景市密谈。这一趟行程其实是很危险的,正如唐立明所说,江威多疑又自负,不是一个好的结盟对象,除此之外,他还有个身为洪帮头目的干儿子。
洪帮是当下所有黑帮组织中最有名的一个,原因倒不是规模大或人数多,而是他们的毫无底线。赌博、鸦片、绑架、买|凶杀|人,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做。名声虽差,内部管理却极其严格,帮内的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长处,整体实力十分强悍,又善于藏匿和伪装,所以连军阀也不放在眼里。
天渐渐黑下来。
黑暗是罪恶的保护色,也是黎明前的光。唐浩初于夜幕降临时顺利抵达景市,但他没有急着和江威会面,而是入住了景市最大的酒店。
身为中州的中心城市,景市的繁华程度和北州的中心城市所差无几,这间酒店建造的也很气派,面积十分广阔,恰逢中州的传统节日赶秋节,入住的客人很多,只有顶层的一间贵宾套房还空着。
保镖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而唐浩初直接拿了钥匙,在刘英的陪同下先一步去了顶层的房间。刘英刚打开门,唐浩初便伸出手推开了房门,却在抬脚迈进的这一刻顿住,然后偏过头,微眯起眼看向左边走廊的虚空处,缓声道:“洪帮的人马公然出现在人前,怕是不太妥当吧。”
语气和表情都很平淡,没有惊讶更没有害怕,也不含任何威胁的味道,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跟在唐浩初身侧的刘英立即因唐浩初的话而升起了戒备,迅速将手放在腰间的枪上,同时跟着望向左边走廊。
尽管他并没看到任何人,也没感觉到有人,但他无条件地相信唐浩初的所有判断。紧接着,竟见转角处的阴影动了动,当真有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男人从影子里迈出了一步。
对方显然是个高手,能将呼吸控制得十分微弱,所处的位置也十分巧妙,完美地隐身到柱子的投影里,与之融为一体,不凝神查探根本察觉不到。待对方的脸从黑暗中露出来之后,刘英顿时瞳孔紧缩,呼吸都紧绷起来。
——此人竟是高荣升!
高荣升便是江威的干儿子,也是洪帮的头目。原本在军阀面前,各个黑帮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群打手,根本不足为惧,唯独洪帮不同,若论阴狠毒辣和没皮没脸,高荣升比江威更胜一筹,江威有的时候甚至会听从他的意见,被他左右。若单论身手,高荣升更是个真正的高手,整个联邦国都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刘英心里大惊,倾身挡在唐浩初前面,每根寒毛都进入到高度警戒状态,而唐浩初始终没有转身,仍偏着头望着左边走廊的虚空处,从头到尾没看过高荣升一眼,像是早就猜到了会遇见他那般,用平淡的语气继续道:“霖城火车大劫案才过去没多久,如今包括中州在内的各大联邦州都发出明令,遏制黑帮势力以平民怨,高帮主也该收敛一点了,若真惹出了什么事,连江大帅也很难办。”
唐浩初如今的说话声依然很软,——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嫌弃自己的声音太嫩太软,以至于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成年后的声线听起来好多了,但一不留心还是会让人觉得很年幼,要刻意压低嗓子才行。压低后的声音明明很轻,那种说不出的气势却越来越浓,甚至有股让人脊背发寒的强烈压迫感扑面而来:“各行有各行的规矩,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不该出现的时候,就得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说对不对?”
高荣升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唐浩初许久没说话,片刻之后将手抬了起来,——这个动作一下子让刘英的戒备升到了顶点,但高荣升只是以示尊敬地朝唐浩初拱了拱手,笑着道:“唐大少说得十分有理,谢谢提醒。我还得留着命将洪帮发展得更大,看看它是怎么把所有联邦州的地下势力都一概吞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