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消息略有差异,合起来差不多能够知道事情的大概全貌。
殷天子以卢国不逊为由要隋国出兵伐卢,而隋王竟真的下达王令举国备战,在短短数日内备齐兵马,欲渡淮水伐卢。卢国措手不及,但淮水水神们阻挡了隋的军队,伐卢之事未成,隋王召回大将军,解散了部分军队,似乎打消了伐卢的想法。
这件事中诡异之处甚多,殷天子突然要伐卢,卢国不逊大约只是个借口,卢王只要不傻,就算殷使对他当堂破口大骂,他都不会斩杀大殷的来使那个所谓被卢王所杀的殷使甚至可能并不存在,否则卢国不可能一点都没觉察出问题,以至于措手不及。而看卢国从大劫中恢复的情况,卢王显然不是个会做出此事的庸人,但这件事的选择权不在于卢,而在于隋。
这是个鹬蚌相争之计,卢王或许看得出,但他没有选择权。而隋王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一个能以女子之身登上王位,稳定国情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此中问题?否则她又怎么会如此利落的撤兵?但既然看出来了,她之前又为什么要倾国力以伐卢?如果说这是演给大殷看的一场戏,那也太过激了些,这举兵的一进一退之间,不知要损耗多少人力物力,如此大的代价,也很难讨好得了大殷。这样损己的昏招,并不像能够以武英殿稳住隋国之人想出来的,除非那道伐卢的命令她不得不下。
胥桓眸色暗沉下来。有人胁迫了她,还是控制了她?是大殷下的手吗?若非大殷,那一道旨意就想使隋卢相争的殷天子也太天真了些,除非他在下旨之前,就已经确定隋会出兵。
但以隋伐卢这件事终究未成,淮水水神们突然现身相阻是其一,隋王干脆利落地收兵是其二。有另一股力量在阻止殷天子的谋划,他们是谁呢?
殷天子选择对隋王下手而非卢王,除了地理原因,是不是还有着卢国境内神庭势大的缘故?殷天子的讨檄文里,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卢国侮慢神圣。那么阻止他的力量,是神庭吗?淮水水神们归属神庭,虽然神庭诸神通常不参与凡人事,以免干涉凡人命数,但大殷剑指卢国,暗窥神庭,神庭出手倒也合理。
殷天子突然谋划诸侯国所欲为何?神庭为何会与殷天子对上?
他需要知晓这些,他需要尽快彻底掌控梁国,他的目光要投向梁国之外。
六英城,仰苍收了掌中心焰,慢慢舒了口气。
他刚刚与昌蒲联络完。虽然慢了一步,但别初年的计划还是失败了。隋国中还有其他受到别初年控制的人,不过有了这个时间差,也来得及慢慢把他们揪出来一一解决了。只是不知,这给了他们宝贵时间的淮水水神们,到底是为何而来的呢?
隋王猜测是卢王请动神庭,但仰苍却不由得想到了在破庙中指点他的李泉。联系到昌蒲、整合明灯教,就连借用到炎君的力量,也是受到李泉指点的。他在念诵了丹耀融光彻明真君名号后的灯焰都未能照出李泉的身份。
李泉还指点了他两件事,一个是他的鬼身异相,另一件就是石头。他还未能勘破异相所昭示的执念,也不明白石头的身份。但就像无忧天女的提点与隋国之事的发展,这样的局,本就不是他可以轻易看破的。他所能抓住的唯有己心而已。
仰苍闭上眼,他想起昌蒲同他说她所见到的别初年。
他没有要昌蒲去问,但他的确也想向别初年问一声为什么?
他是被别初年一点一点教导出来的,是真正形如父子的师父与弟子。别初年在他点亮心灯那一日交给他明灯教的誓词,告诉他曾经真正的玄清教是什么模样,带着他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的走
在发现竟然还有一个披皮换骨的玄清教后,仰苍就想要将它变回原来的模样,这不是明灯教的誓言要求,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比他修行更深、更早知晓明灯教与真正玄清教联系的别初年,为什么会反投现在这个披皮换骨的玄清教麾下?又为什么在防止他阻碍玄清教的计划而杀他之后,又为他没有死而欢欣?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柴火站在门外,紧张地看着他:先生,我、我好像点亮心焰了。
仰苍惊讶了一瞬,为他欣喜起来。柴火跟他学习了很久,却只能学会入门的方便法门,一直无法真正点亮心焰。不过既然成功了一次,那就总能抓住第二次的。
柴火还想在他面前展示一下,但越是着急越点不亮。
仰苍安抚他:不要紧张,慢慢来。
柴火头上都出汗了,急道:先生,我方才、方才真的点亮了!
我知道,没事的,刚开始都是成功一次,然后慢慢就学会了。仰苍笑道。
柴火却显得十分紧张害怕,似乎生怕点亮心焰只是他一时的错觉,以后再也无法达成。
先生,我刚才是在赵叟的牌位前成功的,我去再试一试,您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柴火哀求道。赵叟就是之前负责义庄的跛脚老叟,在柴火一无所有最为狼狈的时候收留了他。
心焰能不能成功点亮,与仰苍在不在身边是没有关系的,但柴火的心绪太激烈了,大约是因为他一直极度渴望成功,却又一直都在失败,所以此时成功了一次后,反倒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样生怕它再溜走。
仰苍看柴火这样不安,便同意道:我陪你去,别害怕,成功过一次,就一定能再抓住第二次。
柴火的心跳还是很剧烈,这样波动的心绪更难找回点灯时的状态,仰苍陪着柴火走到赵叟灵位前,继续温言安抚道:没事的,你
灵光乍起。八道灵锁无声无息地从地底窜出,将仰苍死死绑在原地。
一直死死垂着头的柴火这才抬起脸来,他的面上除了紧张不安,还有愧疚。
仰苍双目变得空洞。石头从他怀里滚落,被一股灵光定在地上,他焦急地以意识呼唤着仰苍,仰苍却毫无反应。
对不起。柴火喃喃道,伸手从牌位后面抽出一根一掌长的粗铁钉。
铁钉是暗红色的,像是浸透了血,凝聚着惊人的血煞,它虽然是凡物,却能够伤害到鬼物。柴火向持着匕首一样持着铁钉,他习过武,动作利落迅猛,直扑向仰苍向他的心口扎去。
盈盈光辉亮起,浸透了血煞的铁钉被温暖明澈的光辉挡住,仰苍不知何时已清醒了过来,身上亮起无形却坚韧的心焰,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柴火:为什么?
柴火惨笑一声,丢下手中的铁钉。那八道灵锁困不住仰苍多久,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我根本就没能点亮心焰。柴火说道。
仰苍叹息了一声。柴火只是为了骗他来到提前布置好灵锁的地方而已,但这并不会让柴火想要杀他,那能困住他片刻的灵锁也不会是柴火所能拿到的东西。
柴火继续说道: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对我说,他知道我家被灭门的真相,也可以帮我报仇。
但那个人要柴火杀了他。仰苍猜到了那个人所提的条件,叹问道:那人是谁?
他说他叫别初年。柴火惨白着脸说道,他交给我这个阵法和铁钉,告诉我该怎样做。他说,如果我成功杀掉了你,他就会帮我报仇,如果我没有成功,但只要我认真做了,他也会告诉我仇人是谁,但那是我绝对无法匹敌的敌人。如果我靠着自己,此生、来生,乃至未来的无数世,都绝没有报仇的机会,他们也不会受到任何报应。这件事只会就这样结束,没有任何结果。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公道了。公道的因果,已经毁掉了。
所以我虽然很对不起你,也并不想杀你,但我还会努力去做。柴火说道,他之前还有些发抖,此时却已经木然。
仰苍悲哀地看着他,他已经知晓柴火为什么一直没能点亮心焰了。柴火不是没有善念,但他心中的仇恨太重了,重到为了报仇,他愿意去做一切事。一日之间全家皆死,他的爹娘、他的兄姊他母亲最后拼死只送出他一个,他怎么能不恨,怎么能不报仇呢?所以当有这个机会出现的时候,他会为此去杀帮助过他的仰苍,也会为此去杀其他无辜的人,一个两个、十个百个,只要能够报仇。仇恨压住了他的善,所以那一点心焰永远也无法透出亮来。
他还说,只要我告诉你一句话,哪怕我失败了,你也绝不会杀我。柴火继续道。
仰苍轻声问道:什么话?
他说:这就是答案。柴火道。
这就是答案?仰苍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