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汉在带她们进到房间后就退了出去,那么短的时间,又有白鸿震慑,他做不了什么把戏。但揾察就是从中觉察到了异常,推断出情况有异,所以也换了对她们的应对策略。
只是向她们求助而已?那又为何要让瘦汉做出之前那些布置?就算是为了掩盖他们血祭图腾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选那样一个费劲的方法。
他想要先用沉光莲将两人制住,虽然后续改了行事,但他所谋之事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靠寨民们血祭图腾不够了呢揾察想要向她们求教救图腾之法未必是假,可他也不知道两人是否真的有救下图腾的办法。
如果没有的话,揾察会不会想要用她们俩补足寨民们无法负担的部分?
高屋内,揾察独自坐在房间里,身周香料药草的烟气几乎要把他淹没,他垂着眼皮静静地思索着。
白鸿与丁芹,在两人离开后,揾察就从瘦汉的转述里知晓了事情发生的经过。有些事瘦汉身处其中没能看出来,他却是有了推测。
他预料到两个偶然来到的寨中的女修会有着不弱的本事,否则也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出游,瞧见了谷中的险处后还敢进来。他足够谨慎了,是等到差不多确定了白鸿的来历,才决定动手。一个修神道的大妖,虽然强大,但沉光莲的药性足以对付她了。
可是他没料到,变数是出在那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身上。他原以为丁芹是白鸿的神使,如果能够解决白鸿,那么丁芹自然也就没什么可虑的了。但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的来历并不简单。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白鸿修为高超,丁芹来历不凡,这样她们知晓如何救图腾的可能性也就更高,但却也将他的谋划全盘打乱了。
他并不了解这两个女修,不知她们是否真的可信。若是她们被沉光莲药性所制,他便可以胁之。若图腾可救,自然无忧,若不可救,就只好借她们的血肉一用了。为此,假使两人知晓救图腾之法,为自己着想,她们都不会隐瞒。但如果没有这一层保证,就算她们俩给出了救图腾之法,他也不敢尽信。
揾察盯着房间内的三座熏香炉。这三座熏香炉在开始使用后,就一直是用明火灼炼的,炉火就只是炉火而已,这是寨中传承已久的法子。
但,这三盏炉火现在的确也是被他当做灯来点起的自那个教给他们血祭之法的人来过之后。
那小姑娘眼睛很利。
血祭不是正法,他们当然知道,可他们最后还是选择了这样做,不止是因为走投无路,也因为教给他们这个法门的人
别初年来到寨中并不是一个意外,他早就知晓这处谷地的存在,也早就与寨中人有了联系,只是在大劫之前,他还从没有亲身来到过谷地而已。
在大劫之前,村寨虽然因地势的缘故天然封闭,但却并不禁止寨民们出去,他们也是偶尔会离开谷中,到外面生活的。他们从外面交换物品、学习技艺,又会带回到谷中来。
在杏林苑给寨民们治病疗伤的那位中年女子就是承袭了外面的医术,她曾在谷外生活过好多年,在院子里种杏树也是她带回来的习惯。她在外面遇到了一位老师,从老师那里学到了许多东西,也对他推崇备至。
这位老师就是别初年。
在他来到村寨中之前,寨里的人们就已经通过同伴的口与医术而认识他了,因此,在别初年来到寨中的时候,虽然同样引人注目,但寨民们对他的警惕却并不重。
揾察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别初年时的样子。那是一个让人一见就会生出信任的人,一头黑发唯有两鬓生白。如果只看外表,他大约正值壮年,可若是看他那双眼睛,就分不出他的年纪了。他好像既有孩童的天真纯粹,又有老人的温和智慧。
他在寨子中没住多久,几乎就获得了所有人的喜欢。图腾给他们带来了天赋神通,可以洞见部分真实,寨中哪怕才能下地的娃娃,都能隐约感觉到一个人的善意与恶意,但他们在别初年身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在寨子中,揾察负责一切与图腾礼祭相关的事情,老祖母则以她的智慧打理寨中的其他事务,因为神通在别初年身上失效的缘故,揾察和老祖母都对他心怀警惕,可没过多久别初年就使他们产生了信任。
这个过程说来也简单,别初年教给了他们一种修行法,以心间的一点善念为引,燃起一盏明灯。这样的修行法,如果心念达不到要求,是无法更进一步的,而他们都见过了别初年的心灯。
因为这个缘故,再加上当时图腾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所以,虽然他们真正接触别初年的时候还很短暂,但揾察在与老祖母交谈过后,他们还是决定向别初年请教办法。
他们都没有想到,别初年会给出那样一个办法。
血祭,简单粗暴,但有效。
后来别初年很快就离开了谷中。揾察和老祖母虽然不愿,但图腾濒死,他们只好尝试了第一次血祭。已经沉眠不醒许久的图腾,在那一次祭祀中醒了过来,并有了恢复的趋势。如果按照这个状况推算下去,只要他们能够奉上足够的祭祀,是可以让图腾彻底恢复的。
自别初年提出了血祭的方法后,他和老祖母就重新对这个人生出了疑虑。在别初年显露出明灯教的修行法后,他们原本猜想,是因为心灯的存在,他们的神通才看不出别初年有没有问题,但虽然他们看不出来,图腾却是能够看出来的。
他们把别初年带去见过图腾,但那时图腾已经陷入了沉睡,没有办法做出反应。
除了明灯教的修行法,别初年还教给了他们入门的点灯法。这种点灯法只有用善的心念才能点燃,效果方便使用,揾察修不成明灯教的修行法,也就把这种入门的点灯法用了起来。别初年虽然可能有异,但这种术法是无分善恶的,就像人们手中握着的刀一样。揾察原本是这样想的,可是在丁芹提过后,他却不敢确信了。
揾察盯着熏香炉下的三盏火光,忽然叹了口气,将它们全都熄灭,然后重新点燃了一遍。
这次,它们就只是普通的火焰了。
他是修不成明灯教的修行法的。可如果这两个人能够带来真正的拯救图腾的办法,不必寨中的人们再行血祭,那是最好的。他真心地企盼着这个结果,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天将暮。
村寨中的孩童都被早早撵回家催着睡觉了。格玛娃已经回到了家中,格罗瓦惊喜异常,与姐姐欢聚后又来找丁芹和白鸿道谢,丁芹把他的兽牙铃铛还给了他,看着他欢欢喜喜地回家去了。
寨子在柔和的暮光里逐渐下沉进暗紫色的夜,灯火渐熄,人声渐寂,秋虫在草丛里轻鸣,偶尔被惊动的家犬呜吠几声,四下里一片宁静,如同夜晚静谧的海面。
海面之下,暗流汇聚。
只需要一点术法,再加上一点助眠的药香,就可以让玩了一天的孩子们陷入黑甜的梦乡。等到那一弯明月行到接近天顶的时候,宁静的村寨里再次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白天在高屋里见过的那个黑壮汉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村寨靠近边缘的一处屋舍。
不必敲门,房内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
白鸿打开屋门:祭祀快要开始了?
黑壮汉子点了点头:请跟我来,不要被发现。
她们在夜色里跟着那人向谷地中间的湖泊走去,丁芹抬起头看了看夜空。
月与星的明澈光辉撒下,在愈发躁动不安的血气里被染上了一层不详的暗红。
寨中的祭祀,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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