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渡正想挥手喊几句时,就见船头一转,向着自己所在的这处小渡口驶来了。
小船平稳地停在了渡口,船上只有两个人,一个站在船头,脸孔较白,另一个站在后面,他戴着斗笠,影影绰绰看不清脸孔,他们身上是渔民常见的打扮,都不像是从梁国逃来的人,他们也没有下船的意思。
站在船头的船家低头看着他,常安渡急促道:船家,我想要去梁国一趟,您开个价吧。
我们不做这种生意。说话的是后面的人,他的脸孔隐在斗笠的阴影中,说话的声音低沉又古怪,像是刻意压住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一趟,您开个价,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推拒!常安渡拱手求道。
你斗笠人还想说什么,船头白面的男人忽然咳了一声。
斗笠人顿了顿,声音有些变调,像是虚弱又像是忍耐,透出些说不清的奇怪情绪,但还是坚持道:我们不做这一单生意。
常安渡急了,他看前面的男人似乎也能做主的样子,求道:我真有急事,不是来查偷渡的,您帮帮我!我必有后报!
白面男人打量了他一番,说道:既然你诚意,那我们就载你一趟。
常安渡大喜,踩着船头就上去了,又下意识看了一眼斗笠人,对方的脸孔仍然隐在阴影里,看着阴沉沉的,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只咕哝了一声,就没动静了。
白面男人正待撑篙,岸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呼唤:船家,且等一等。
常安渡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士人向这边走过来。
你也要渡河?白面船家问道。
是,我也要渡河。白衣士人微笑答道。
那便上来吧。白面船家说道。
常安渡一时感觉到有些古怪。这个白衣士人突然出现,自在地好像是要乘船出游,而不是去已经糟糕得不成样子的梁国。更何况,他什么行李都没有带。
可这船不是他的,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说服船家愿意带他,若是再生事端,扰得船家不愿意载他去梁国,可就不好了。
但假如这士人
正犹豫着,对方却已经上船来了,白面船家船篙一撑,小船已经飘飘悠悠到了河水中央。常安渡只好暗自提心,到船篷里坐下,小心地打量起对面的士人。
之前离得远,常安渡又有心思,没仔细看对方的相貌,此时细看,不由一怔。哪怕心中仍有顾虑,常安渡却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这士人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清雅俊朗,尤其是一双通透乌黑的眼睛,像明澈的水潭。
在下姓常,敢问先生如何称呼?常安渡搭话问道。
我姓李。白衣士人温和地微笑道。
常安渡似乎能够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友善来,他就放松了些许,继续问道:我要去梁国寻人,李先生是为什么坐船的呢?
我要去为朋友取一件东西。白衣士人说道,他的语气很平和,透出一种安稳的意味,你呢?在眼下这个时节,要去梁国寻找什么人?
常安渡的眼神变得黯然:我要去寻找我的父亲。
小船在水面上慢慢晃着,对面的士人似乎有种让人安心的特质,他渐渐打开了话匣:我们家是往来于两国之间做生意的,在关闭渡口之前,我父亲正好在梁国,他托人送信回来,说自己准备走这条路回来,算算时间,最晚在半个月前他也该到了。
对面的士人一直安静地听着,常安渡在倾诉中慢慢放松下来。
梁国现在那个状况常安渡叹了口气,忧虑道,可是他一直没回来,我一路寻找过来,问了许多人,都没有见到他的踪迹。
说到这里,常安渡忽然哎呀一声:我怎么忘了问了!
他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张画像,他的手指因为寒凉而有些僵冷,但拿着那张展示了很多次的画像时却很小心,那上面画着一个续着胡须的面容和气的中年人。他将画像递给对面的白衣士人看,希冀道:您见过这个人吗?
白衣士人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常安渡有些失望,但他已经习惯了,又转身走到船舱口,探头问道:船家,你在梁国摆渡的时候,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白面船家伸头望了望画像,道:没有。
常安渡又看向另一个斗笠人:劳烦您也帮我看一看行吗?
斗笠人转了下脑袋,遥遥瞟了一眼,声音低哑而生硬:没有。
您再帮我仔细看看吧!常安渡哀求道。
斗笠人动了动,没再说话,白面船家道:他和我一直都在一块儿,我没瞧见的,他也不会瞧见。
常安渡无法,只得叹着气坐回船舱。他双眼木木地发愣,疲惫又茫然。
河上湿气寒凉,你暖暖吧。白衣士人抛过来一个酒葫芦。
常安渡下意识接住,酒葫芦是热的,从僵冷的指尖一直暖到脚尖。他谢过对方的好意,又纠结起来。哪怕感官再好,他和对面的人都只是才刚刚见面认识,这壶酒
对面的白衣士人却仿佛看穿了他的所想似的,坦然笑道:我上船前温的,醉酒误事,你便拿着暖暖手吧。
常安渡吁了一口气:谢谢。
他缓了一会儿,恢复了几分精神,说道:他也可能是因为渡口被关闭,一直留在了梁国那边儿没能回来,这样的话,他应该还留在河边附近,我找到他,就跟他一起回来,现在还摆渡的可不好找
船家,我在梁国过一阵儿还要回来,你们能再来接我一趟吗?你们多久走一趟?需要什么报酬?
有生意自然是要赚的到时候你在岸边等着就是了。白面船家的声音伴着河水声传进来,至于报酬,等你回来的那一趟再算吧。
常安渡下意识应了声,却又觉得古怪。做这种偷渡生意的,都是为了赚钱的,他们为什么会这么不重视报酬?
怀中的葫芦暖融融的,常安渡坐在船舱中思索,面色渐渐开始发白,他不会是遇到河盗了吧?
他看向对面坐着的白衣士人,之前急着渡河,之前好些没注意到的情况渐渐清晰起来。
他在渡口旁等着,这条船出现了,那方向应该是从梁国回来的,这条河道只连接着卢国和梁国可是船上只有两个船家,没有从梁国接到的人。
是他们这一趟没有在梁国接到人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他上船的时候,那个戴斗笠的人有些抗拒,但白面船家做主同意了。可他们没有盘问他为什么去,也没表示要什么报酬,就好像不在意报酬一样
然后,对面这个白衣士人就跟着出现了,他也没提报酬、没提目的,也没有被拒绝是因为反正已经搭载了自己,所以再多一个人也没关系了吗?可是做偷渡的最是小心谨慎不过,这两个船家为什么丝毫不在意乘船人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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