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儿的有应公搁那遗憾:可惜没把瓜子儿啥的。
这边儿的继续锲而不舍地扒拉他:你下次托梦让他们带把瓜子儿来不就完了?快跟我讲讲唱得啥呀!
你听不懂还来占什么位置?去去去!别打扰我听戏!
听不懂咋了?听不懂还不让听了?!
趁着热闹劲儿,有偷偷想要扒到台子上看的反正凡人也瞧不见他们。结果就惹了众怒,被一群有应公一起薅下来给挂树上了。
点灯法修好了吗你?身上阴气未去,把人吓跑或弄病了,下次不来了怎么办?他们这荒郊僻壤的,无聊得快长蘑菇了,来一回唱戏的容易吗?
被挂树上的那个挣了两下没挣下来,安详地挂在上面不动了树上视野不错的。
庙门外的有应公快乐看戏,庙门里的有应公苦着脸,想往外张望却又不敢张望。他对面坐着个眉发皆银白如霜雪的客人,得先把这位麻烦的客人招待好喽。
外面细草浓荫,朱栏画灯,咿咿呀呀唱得热闹,里面却幽暗寒凉,独剩下一个个空了的木偶陪着他。有应公欲哭无泪。
这客人是今天突然到访的,生就一副世间罕见的好相貌,人却冷得比他们这些孤魂野鬼更不像活人。
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来路不过,知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重点是他打不过人家他们满庙的有应公们捏一起都打不过人家。
但凭啥只有他得留在这儿招待客人?他也想看戏啊。
悲伤的有应公假装自己不喜欢看戏。
然后李先生就离开了。差不多就这些,我知道的都说完了。有应公道。
这个不请自来的白发客人是冲着曾经一指让他点燃了心焰的李泉先生来的。他对李先生了解得也不多,知道的那点儿东西也没啥隐秘,就算讲得再仔细,一炷香的功夫也就讲完了。
可以了吧可以了吧?他想去看戏啊!他已经死了近百年了,近百年都没有过娱乐生活了!
有应公可怜巴巴地看着胥桓。
胥桓眼睛一抬,霜冷的睫掀出一对孤寒的星。他还什么都没有说,有应公顿时已自觉地开始绞尽脑汁起来:
真的在没有别的了。我当时说,想要跟着他来着。他都没要我,说,等我修好了再说。哦对了!会刻木像的闻老汉和他的一对儿女大锣小鼓,之前是去敦西城投奔吴侯了,不过不过后来,吴侯没了,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如果您能找到他,说不定能从他们那再知道些李泉先生的事。来庙里之前,他就是跟闻老汉他们一起的。
你去吧。胥桓道。
有应公大喜,一溜烟飘出去。外边儿才唱了个开头,他还来得及看呢!
庙内无窗,昏昏暝暝,胥桓坐在暗影里。庙外的戏一句接一句地传进来,由不得人入不入耳听。
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
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孤船。
戏台后,小笙捏着画册发呆。这是他大师兄唱的,戏他是熟的,但还没经历到能听得懂这戏词的年岁,只是觉得他大师兄唱得比以前更哀了。
入耳不入心,脑子里就在胡思乱想。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去年年景不好,大师兄去年离了班子一趟,说是要回家乡看看,回来后人瘦了很多,再也不提家里的事了。
小笙又胡乱翻了两页画册,眼角忽然瞥见什么东西。他下意识抬头往那边儿一看。
蝴蝶!
是那只漂亮得惊人的,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蝴蝶!
小笙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脑袋转过去,眼睛紧紧盯着蝴蝶。它落在箱子上,身上正披着一缕从挡板缝隙里照进来的光,翅膀上迷离闪烁如梦似幻。这可比他翻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画册好看多了!
小笙还记得自己不能乱跑乱动,他屁股坐在墩子上,脚转了个圈,面向蝴蝶,身子向前倾,脖子探长,双目越来越痴迷
回首繁华似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台上已唱到了另一出,三师兄唱的是旦,水袖才扬起来,后面的戏词一下卡在嗓子里,变成一声怪异的长调,修饰妩媚的眼睛也瞬间瞪了个铜铃大。
小笙!他怎么跑戏台上了?!
小笙不知怎么上来的,呆木木地站在他水袖底下。他三师兄口唱的戏停了,洁白的水袖却还在往下落,兜头盖了水袖从他身上穿过去了!
洁白的水袖飘飘荡荡落了地,他三师兄的脸也彻底白了,从涂的满脸的妆粉下都透出惨白来。
乐声也都跟着停了。班主急慌慌地冲上台来,脸色瞧着还镇定,却不停地渗出汗珠,密密麻麻的从脸上淌下来。他手上捧着一个香炉,点燃后放在地上,直接在戏台上冲着台底下跪下了。
小儿无知,冒犯了诸位
上边戏班的人都以为是小笙不知怎么得罪了有应公,下边儿的有应公们也在议论纷纷:
怎么了这是?
瞧着好像是那小孩儿生魂离体了。
你干的?
你放屁!跟我有啥关系!我不一直在这儿听戏吗?
谁干的?别闹了!大伙儿还等着听戏呢!
不是我呀!
也不是我呀!
他们都各自相熟已久,很快确定了确实不是自己等人下的手。
那就是有外人做的此事了?
谁干的?!
诸多有应公纷纷撸起袖子准备群殴。
自他们学会了明灯法,把这附近的孤魂野鬼纷纷归顺到自己这边儿后,这方圆十里地就没有他们的对手了。这哪冒出来一个敢在他们地盘儿撒野的?还赶在正结尾的时候闹出来!卡人结局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先把人小孩儿生魂送回去,不然一会儿该出事了。
对对!
就这一会儿,台上班主的头都快磕肿了,忽觉身边一冷,飘忽的说话声紧贴在他耳根响起:不是我们做的。这事儿我们给你解决了,你们留下来再多给我们唱两天。
好、好班主连连答应,感觉那股阴冷离开了自己身边,才抬起头,茫茫看着台下。他视野里好像有一层灰蒙蒙的雾,似有绰绰人影,流水一样分散开来还有一个好像是从树上下来的。
他们本来肉眼凡胎,看不见离体的生魂,也看不见鬼神,但这一场唱的是阴戏,戏台周围阴气最重。他们这些会唱祭神戏的,也多多少少会些民间的护身把戏,只要不犯忌讳,一般也不会出事,不怕阴气袭身。但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容易看见些什么,偶尔在台上瞧见了空荡荡的台下似有人聚,只当没看见,继续唱下去就行。习惯了,也就不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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