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1)(2 / 2)

生死关头,曾经一切看重的事情似乎都不重要了。死亡将一切都压了过去。

畏惧是众生的本性。因为众生只要没有跳脱出轮回,就都有死亡的一日,所以众生畏死,是这样吗?

可她这样去询问上神,上神却摇了摇头。

丁芹慢慢向上爬着,不像刚开始那样轻松,也不像之前那样艰险。

她总是走走停停,也会遇到一些不同的修士,有的人像在负重,有的人如徘徊在迷宫她与他们交谈,从不同的道路、不同的困境中汲取到不同的领悟,然后再一次往上攀登。

但她还是不太明白那个疑问。

畏惧一直坠着她。

点苍山脚下,白鸿静静地停在这里,仰头看着苍茫大山,既不前进,也不后退。

点苍山召开法会的日子快要到了,她也听见了那一百零八道钟声,也可以来此参加法会。

对治天人五衰,有一个最根本的办法跳脱出生死轮回。这实际上也是唯一一个办法。其他或延缓或躲避的手段,都有着不可忽视的副作用。

但这也是最难的办法。

上神曾经点拨过她,可她那时候没能悟得出来,之后一直参悟,却也没有什么结果。

点苍山法会上诸多修士汇集,高深者诸多。其中或许会有她证悟的契机吗?

她如果抱着这样的期待,意图解决天人五衰,最后却未能得成,失望会不会反使她道心衰微更甚?

世间的道已经乱了,她还能求得自己的道吗?

诸多烦杂心念在此起彼伏,使她进不得,可对衰劫的恐惧与对解脱的渴望,又使她退不得。

她抬头仰望着巍峨绵延的山脉。

点苍山汇集天下诸修,会带给他们什么呢?

丁芹看见山道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这个身影很特别,与她之前所遇到的其他修士都不同她背对着山路,面向山下的方向,坐在一块青黑的岩石上,好像一个登山累了,停下来歇歇脚的游人。

但这座山上是不必歇脚的,这不是真正地登山,山上的风光也不是自成的那由心而起。疲累了,就醒来,再想继续修持,就入梦。

丁芹慢慢走近,她的每一步也迈得很艰难,但终于还是慢慢靠近了那人身边这是她之前遇到过的那位老婆婆。

是你啊。老婆婆费力地眯着眼睛,在看清丁芹后,拍拍身边的岩石,请丁芹一起坐下。

她看上去更老了,头发稀薄苍白,脸上的褶皱向下垂着,脊背佝偻,看起来又瘦又小。

丁芹默默地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爬不动了啊老婆婆喃喃道。

不是爬不动,是爬不成。

她的衰劫快到最后的时间了。

丁芹闭上眼睛,缓缓长吸了一口气,刺得鼻子发酸。她想到白鸿,也许有一天白鸿也会变成这个样子,也许她那时也只能这样默默地坐在一旁无能为力

你这小姑娘,怎么看起来比我还难过?老婆婆笑起来,她一笑,脸上的褶皱就更深了。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她的衰劫也来了。丁芹忍了忍难过,声音里带出没忍住的哭腔,可她不想求避劫。

道理谁都懂,可谁能放任自己亲近的人逐渐死去,而不去做任何挽留呢?

啊那大概是,有着比死更苦的事情吧。老婆婆缓缓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和你现在差不多大,有一次,不想活了,没死成,反倒踏上了修行路。再后来,就不想死了。可是,死也不算最苦的事情。

她呢喃地说着,三言两语回顾完一生的波澜,不在意身旁偶遇的小姑娘有没有听懂,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眼睛里有着畏惧,却也有着释然。

碧翠湿润的山林映在她眼睛里,山岚静默流淌,阳光温暖柔软。

山林在她眼中黯淡。

青黑的岩石上只剩下一个身影。丁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继续向上。

消亡,这对于任何有灵的存在都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但生灵真正的本性并非畏死求生,而是离苦得乐。

因为死是苦的,所以才畏惧于死。可是假如当生的苦痛大于死的苦痛时,众生便会求死了。故而,众生本性并非畏死,而是畏苦。

所以云眠沙选择了化身怪异,白鸿选择了不去避劫。

一声悠长的道钟荡进梦境。

畏惧何止?

一百零八声道钟,最后一声伴着春雷落下,恰逢人间数九隆冬将尽,薄雨如雾,落地成霜,透过衣衫寒了满怀,钻进羽毛惊出激灵。

嘚嘚驴蹄踏着初春的清寒,来到点苍山山脚下,低头去啃才冒出地皮的嫩草。

驴背上颤巍巍地爬下来一个老丈,棉帽里漏出几缕灰白夹杂的头发。他先把驴背上的木杖拿下来拄着,慢慢锤了锤腰,活动开手脚,把寒气从身体里散出去,才抬头看起了大山。

上不去啊他喃喃道。

这一次的一百零八声道钟,是昭告天下惊蛰日至,点苍山法会开始。

但通往点苍山的道路,却不是凡人可以轻易攀缘的,更何况是一个手脚都不麻利的老人家。

老丈瞧见山前头有个人影,眼睛一亮,走过去问道:姑娘,你是来参加法会的吗?能带我一程吗?

白鸿看见他,问道:老人家,你也是来参加法会的吗?

她看得出,这是个凡人,而非衰劫严重的修士。

老丈点了点头:前阵子我听见敲钟声,听完了就觉得有人在请我来这里。算了算地方,一个月够我走过来,我就来啦。只可惜,过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登不上这山。

白鸿默然片刻,又问道:老人家,你听到了几声钟?

一百零八声呢,长得很。我问旁边的人,他们还以为我在发癫。老丈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可我就想来看一看。

白鸿望了望背着包袱啃草皮的驴子,道:走吧,我带你上去。

她手臂一展,长袖洁白,尾端沾着墨色,像一笔素净的水墨,揭起一阵轻和的风,稳稳托住人和驴子,飘忽就上了山。

正悠哉啃草的驴子受此一惊,昂啊昂啊地叫了起来,从山脚一路昂啊到点苍山的山门,把迎客的小童惊得连连眨眼。

白鸿笑了笑,对偶遇地老丈道:已经到了,进去吧。

老丈道了谢,把驴子安抚好拴在树上点苍山中灵气浓郁,山中虽冷,漫山却都是绿的。没心没肺地驴子被安抚下来,很快就张着嘴皮子大嚼起才长出来没多久的嫩叶。

他被迎客的小童引着往里走,却见白鸿停在外面,停步问道:你不进来吗?

白鸿笑了笑:不必了。

已经没有必要了,她已经知道,点苍山要讲的是什么了。

她转身一踏,羽衣缠风,飘然而起,落到了云里。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老丈不知有道,从未修行,身上一丝法力也无,却也听得道钟长鸣。

修行啊是为道而修的,还是为已而修的?

道在外面吗?道若在自身之外,那修它又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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