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得感到死里逃生的庆幸。幸好,幸好偶师使才是那人的目标,幸好他的弱小使得那布下陷阱的人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但偶师使能破得了这样的杀局吗?如果偶师使败了,他该怎么办?
飞英忽然感觉胸口一痛,他仰面倒下,看见剑光刺中偶师使的胸口;看见灰衣老道引剑挑向偶师使的头颅;看见偶师使像蛇一样从黑袍与面具下脱出,趁着灰衣老道被缠住的瞬间破开困阵遁逃而去。他看见黑袍之下的偶师使是个容貌姝丽的女子,灰衣老道丝毫没有在意他,对逃走的偶师使直追而去。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了。飞英想到之前偶师使给他奖励时连到额头上的丝线,他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对方的替身傀偶。他就要死了,可他不甘心。他想要活,他想要力量,他不能这样死了飞英直勾勾地盯着落在雪地里的木质诡面上,他看到了,刚刚偶师使用这个缠住了灰衣老道,这面具也是个傀偶,傀偶替伤法他也会,也许不那么高明,但他能活下去
诡面被剑光斩出一道裂痕,上面的花纹像有生命力一样扭曲挣扎着,好像它们也被那剑光斩伤了,但它们还是活着的,它们能活下去,它们是有生机的。
飞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已全然忘记了这是偶师使的诡面,他就算拿到也未必能够使用,也想不到他此时未必还有能力祭炼这张诡面,想不到等等其他问题,他只看得到那张诡面上的花纹,他只想着他要活下去。
他在雪地上向那张诡面爬去,从胸口流出来的血化开了地面上洁白的雪,和下方的泥土混在一起,拖出一道脏污的痕迹。
他极度用力却又极度无力的手勾成鸡爪般丑陋的模样,终于够到了那张诡面,抖着手将它扣到自己脸上。
活下去得到力量走出更远的前路再也不必卑躬屈膝不必羡慕别人的传承不必被轻视、被随手用作替死的傀偶
对就是这样
飞英的神智愈加模糊,诡面上的花纹闪着妖异的光,断裂的纹路蠕动着,试图跨过剑痕重接到一起,却被剑痕上残余的剑意所阻。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惶恐的意志问道。
飞英被这声音惊醒,神智骤然一清,他这才发现,那诡面竟在吸取他的神魂力量!他此时清醒过来,连忙收束神魂,诡面对他神魂的汲取骤然慢了下来。飞英想要从中挣脱,但那诡面上的花纹竟已化作根根丝线,从他神魂上的一处微小残缺扎进来,死死缠住了他,这一番挣动下来,不但没能脱出身来,反而又被诡面吸走了不少力量。
如此下去,他非死在这诡面上不可。
一抹无形无质的光明忽然亮起,照在飞英的神魂上,那些缠着他的诡异丝线在这光亮下骤然一抖,受伤似的蜷缩了一下,但很快就顶住了光芒的影响,它们仍扎根在飞英的神魂上,却不再能吸取他的神魂力量。
飞英松了口气,开始寻找那突然亮起的光明来源,他想起刚刚把自己唤醒的那个声音。是谁突然出现在此地帮了他?
你是我?!飞英刚开口欲问,忽然觉察到诡面中出现的另一部分神魂竟与自己同源。
你是谁?不对,我是谁?不对,我们是谁?石头迷茫又慌张地问道。
他原本正跟在先生身边修习点灯法,经过这段时间地修习,他已经可以长久地维持心灯不灭了,只是灯焰仍很微弱。但刚刚竟不知怎么的,一个晃神就出现在了这里。过了最开始的慌乱后,他也看清了当前的情况。石头一直清楚自己只是一点神魂碎片,他原本以为自己就是残存的最后一点神魂,却不想原来还有个更完整的本体。不过假如不是他回来得巧的话,过不了多久这本体看样子也要没了
飞英已经想到了石头的来历,他曾经用过分魂的保命之法,看来是他重伤的那段时间里,这片作为后备的神魂碎片苏醒了,只是不知这部分神魂碎片究竟经历了什么,看上去似乎记忆全失,而且还学了些他不知道的手段。但他也不必追究,等到将这一部分神魂碎片融合之后,他也就什么都知道了。若非他神魂上有这一道自己都没有觉察的微小缺损,那诡面也未必能如此轻易地汲取他的神魂。
现在飞英的神魂强大,而石头只是些许残片,神魂的融合应当十分轻易。飞英神魂一动,正欲与石头重新融合,神魂交融间记忆思维瞬息交错,他看见自己成为了半块巨岩,又看见半块巨岩被炼做一枚拇指肚大小的黑石,看见明灯
剧烈的撕扯感突然产生,飞英感到从石头的神魂碎片上产生的惊愕、厌恶与排斥,在他看到石头的记忆与念头时,石头也看到了他的记忆与念头。正在相融的两道神魂之间生出了巨大的斥力,他们思维已经全然不同,他们的意志互相违背,纵使同出一源,但相逆的精神已无法融为一体。
飞英惊怒斥道: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石头却好像受到了比他还要大上许多的打击:我竟是这样的人?我竟是这样的怪不得之前一直点不亮心焰
飞英又恼又急,冷冷道:早先在门中数度险死还生,同门与师长是什么得性你看样子是忘了个干净。怎么,你很遗憾没有死在他们手中被抽出根骨炼化吗?
他们如此做,不代表你便可以这样学。你深恨他们,可你现在的样子,与他们难道有什么不同吗?石头同样怒道。
你?飞英气极反笑,阴冷道,在我把你分割出来前,那些事我就已经做过。你莫非认为忘记之后,被分割出来,你就是干净无辜的?我们同根同源,我们本为一体!
是的。石头道,我为此感到非常的羞耻。
二者神魂同源却相争,石头的心焰不稳起来,诡面趁机而起,诸多丝线骤然紧绷,强取神魂之力。
飞英骤然闭嘴,石头也不再相争,专心稳住心焰。他们本为一体,也很清楚现在的敌人是谁。
但石头的心焰太过微弱了,他只能使诡面暂时蛰伏,却无法将之从神魂中逼迫出去。一旦他的心焰弱了下来,诡面立刻就蠢蠢欲动。他只是一点神魂碎片,神识常常疲倦,心念一散,心焰就要熄灭,只有靠飞英传递过来的神魂之力才能支撑。
把这法子教我。飞英道。他认为他的神魂力量远比石头要强大得多,由他来用这个术法可以更容易地制住这张诡面。他原本不必学,只需要将石头融回,使神魂归于完整就可以了,但现在也只能慢慢学。
石头却冷冷道:你学不会。
飞英一恼,只觉得自己这分出去的神魂简直愚蠢得可怕,如果不是感觉到石头的确与他神魂同源,他几乎要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他了。怎么连轻重缓急都分不清?
石头与他神魂一触,将自己修持点灯法的过程传了过去。
飞英得到此段记忆,明白自己确实学不成。他的身躯此时已经重伤而亡,只剩下神魂凭依在这诡面中,还时时都有被这诡面吸干消亡的危险,不由得更加着恼起来,冷笑道:你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那个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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