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星云边境,一队静默的队伍带着聚了又离的鬼火,在缓慢前行中画出一道清晰的螺旋线。
队伍中的人脸色在鬼火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青白,他们看上去静默无声,几乎真的像一道死人的队伍融入在了这些鬼火之中。但这支队伍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沉寂,他们私底下一直在以手势相互沟通。
虽然神识或术法传音会更方便,但这洞窟之中的鬼气与阴晦实在太过浓重,只怕任何一点术法都会引起如水入热油锅中般的反应。神识沟通虽然方便隐秘,但也并非绝对保险。陶锡身在戒律司中,这么多年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但却也没见过像如今这般诡异的情况。
稳妥起见,一行人除了封闭自身的气息,并没有再做出任何其他事情。
越是往前走,他们越发现此地情况的诡异。陶锡本还是一步一步稳稳的往前走,脚步却忽然微不可查的一顿。
这山洞中的泥土原本是黏腻松软的,但他刚刚落下的那一步,脚下却像是踩到什么坚硬的东西。
陶锡让自己的脚步略微重了几分,再抬起时刻意蹭开了表层的泥土。他在继续往前走时微不可查地低头看了一眼。
圆白的,那是一颗颅骨。
越往前走,他们遇到的尸骨就越多,全部都是皮肉已经全部朽烂、只剩下白骨的状态,除了人的,似乎还有马的。
这些骨头并不完整,上面的裂痕记录了伤势。刀枪、箭矢,甚至还些记录了被重物碾碎的痕迹。陶锡方法能从这些痕迹上看见那些兵器与盔甲、战车,哪怕这些东西都已经在时光中朽烂,但仍然在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影子。
这是一片古战场。陶锡想起来了,在七百年诸国混战之时,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战,无数梁国勇士被困于此,他们本没有投降,然而那时久战的梁人遇到了与今日相同的困境,他们没有粮了。
前线士兵的供给本就不足,被敌军困死之后,更是运不进任何粮草。梁军本不想投降的,但在他们吃掉了最后一匹战马,连身上的皮甲都被用牙撕扯着嚼烂吞下肚,彼此之间除了身旁的战友外再没有任何一个可吃之物后,他们降了。
他们不得不降。
可是敌军也没有多余的粮草了。连年混战几乎要耗尽每个国家的底蕴。
敌军连自己的士兵都快养不起了,又如何能够养梁军呢?于是,降了的梁军,永眠在了这片万人坑中。
陶锡在想明白之后,忽然感觉到了冷。以他的修为,哪怕是在这种环境中,他本也不该感觉到冷的,但是在想明白这里是怎么回事后,他突然就能够理解了这里所盘踞的怨煞与阴晦,因为这一点明悟,使他的念头与这里产生了一丝微小的共鸣,在这样浓重的阴晦中,他感觉到了冷。
但陶锡什么也没有说,他好像并没有受到这阴寒的影响,继续向前走去,他们很快就靠近了第一根石柱。
在靠近石柱之后,陶锡才发现自己错了。他曾以为那些古老的兵甲都已经在时间中腐朽,这里过于浓郁的阴晦与怨煞遮蔽了他的眼,使他在走近后才看清,这些石柱哪里是天然形成的?无数兵器、盔甲、战车被吞没在巨大的石柱中,在石柱表面露出来狰狞的边角,苍凉又可怖。
这里绝非天然形成的诡异之地,而是人为塑造的结果!
但这怎么可能呢?
谁都知道这样的古战场中最易生变,更何况这里埋了无数绝望的梁人。在当年战争结束后,梁国腾出手来,就派修士到这里超度冤魂清理怨气,早已将这片古战场处理了个干净。
但不管可不可能,现在的情况都已经是他所见的这个模样了,有了这个意识之后,陶锡再看周围的环境,就又发现了一些此前被他所忽视的问题。
浓郁的怨煞与阴晦影响了他们的感知,这些巨大的石柱遮挡了他们的视线,他们虽然一直在向琴音传来的方向靠近,却并非直线行走的,而是在绕一个很大的圈子。
这些巨大的石柱组成了一个阵法。
除此之外,他们也并非一直在平地上前行,而是一直在往下走。这里的地势是越往里越低的,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他们就是在沿着旋涡壁,逐渐走向旋涡的中心。
这让陶锡有了不好的预感。周围复杂的情况使他一时看不出来这阵法的作用,但无论这诡异阵法是用来干什么的,陶锡都不打算按照它的布置前行。
下决断后,陶锡在心中掐算了方向,脚步一转,就不再兜圈子,转而直直向旋涡中心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人虽然不明白,但看了陶锡的手势后,还是跟着他一起转了方向。
但没走出几步,陶锡就再次突然停下了。
他是被迫停下的。
在他们改了方向后,周围那些原本没有神智也没表现出什么危害的鬼火就突然全都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们。这些阴冷的视线鲜明地落在他们身上,若非封闭了周身窍穴,恐怕有几个修为略低一筹的人已经要渗出汗来。
陶锡停在那里,迟迟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他有种预感,只要自己再沿着改换过的方向走出一步,这些阴魂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
他在原地驻足了片刻,重新抬起脚,再落下时已经是按照之前螺旋的方向走了起来。
在他们沿着原来的方向走之后,那些鬼火也恢复了之前的状态。
这里的情况已经不是他们所能处理的了。陶锡在接下来的路程中,也试图带着自己的人往后退,又或者是以一种往上的螺旋前进方式看看能不能离开。然而无论他做什么尝试,只要他们偏离了一定的方向,周围的鬼火就会齐齐盯过来。
他们已经深陷入这阵法当中了,无法脱身,只能顺着阵法的安排继续前行。
他们一步一步向下,绕过一座又一座石柱。陶锡一路上都在警惕,但没有发生任何危险,他经验丰富,并不只在观察外界,也在观察自身,并不断与队员交流。他们自己同样也都还是正常的状态,除了因为久处阴晦之地而感受到的些许冷意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仿佛他们只要按照这阵法安排的路线,慢慢往里行走,就不会遭遇任何意外。
然而这种情况在他们接近到旋涡中心地带的三分之一时发生了变化。
原本随着他们往中心靠近,泥土下显露出来的尸骨越来越多,但这些尸骨上都还看得出战争和岁月的痕迹,他们都是七百年前被埋入万人坑中的梁国士兵。在靠近内部的三分之一后,地面几乎已经成了堆叠的骨头,再看不见丁点儿泥土。
他们此前都对那些松软黏腻如血肉的黑土心生反感,此时踩在这些骨头上时,反倒不由得开始怀念起了之前的泥土。
无论那些泥土给人的感受是怎样的,但至少它们都还是泥土。
在完全由尸骨堆积成的地面上没走多久,陶锡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他是一个很稳重的人,神情一直是沉稳可靠的,哪怕在之前遇到的那些诡异情况中,他的脸色都没有变化,但是现在他的脸色却变了,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发现,他们脚下这片由尸骨铺成的土地,并不是由七百年前的尸骨所铺成的。
这些尸骨,都来自于才死不超过二十三年的人,越靠近中心,死亡的时间就越近。
二十三年前,大劫还没有开始,戒律司对梁国国境内还算有掌控,但在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有人在梁国内谋划了这样一件事,在这片土地下建立了这样一座阵法,并让他们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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