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入喉。
梦境轰然破碎。
漓池转头,看向木头。
在木头身上厚密晦暗如茧的因果线中,隐藏着无数断裂的因果线,它们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断茬,却还不甘地强牵着。
但愿人长久后李吟唱的声音在院中响起,他用筷子敲着酒杯唱着,许久之前,李氏尚在的时候,他便听李氏族人这样唱着。
糕点没有了,他唱的时候,谨言就闭上了嘴。
圆月已至天顶,又逐渐向西滑落。
月升必落,太阴星夜夜运行在天上,圆与缺对它来说都是同样的运行。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夜,中秋只是其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夜,但凡人们将它赋予了一个意义。
这是唯有凡人才会写出来的词。
章宁城,王宫之中没有像往年那样邀请大臣们共度中秋宴,而是将往日的请柬换做了礼物一一送到各户。
陆宏坐在亭中,身侧只有夫人与儿女,这一日,他只想与家人待在一起。
章宁城外,郊田茅庐中。
男童向老人骄傲地展示着盒子里的月饼:这是仲大人奖赏我的,因为我学字学得很快!仲大人说,我现在做他的书童,等以后我会得多了,他就带着我一起出去!爷爷,你快尝尝!
水固镇中,云家宅外,云苓偷偷留了一盒月饼放在小门外。
一只黑犬偷偷潜入,他在墙角留下了一株花,叼走了盒子。
地神庙中,神明睁了下眼,又阖目只作未见。
因为人离,便望月满,因为寿短,便愿情长。
若人不能相聚,目不能相看,声不能入耳,但抬头时,看到的是同一轮圆月。
千里共婵娟后李慢悠悠地落下最后一句,仰头看月的眼中似盛着怀念。
老龟在慢悠悠地讲着淮水与两岸的故事,木头身上挂满了小妖,眼睛闪亮地盯着老龟。
大劫之后,不知多少异种灭族、多少势力崩塌、多少传承断绝,玄清教,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在那场大劫刚结束的时候,大地上还有他们的身影,但在那之后没多久,他们就彻底消失了,最后连其中幸存了下来的些许人物,也一一消隐不见
淮水神君的话尚在耳边,真正的玄清教已然覆灭,被如今那以梦兽炼蛊的东西披皮窃名。
毒潭之下,藤棺之中,枯骨魂魄已散,只剩下这被毒液浸泡了千年万年的木头,继承了玄鸟的些许残魂。
十二万年前,玄清教的神明已经消亡。
是谁重伤玄鸟,迫使他不得不葬入魂息藤中续命?是谁斩断魂息藤,将之扔进毒潭之中,用其中烈毒千年万年消磨他的魂魄?
是谁在十二万年前,就已经觊觎上玄清教的存在,在十二万年后的现在将之剥皮换骨?
漓池闭了闭眼,再睁目时,已掩去了一切心绪。
木头。他唤道。
木头哎地应了一声,那张丑陋面孔上的笑容却温暖可爱到不可思议。
你该回去了。漓池说道。
木头怔了怔,笑容慢慢变得失落:啊是,我该回去了。
他还离不开毒山头太久。
你喜欢喝酒吗?漓池突然问道。
什么?木头愣了愣。
漓池挥袖,一大葫芦酒就撞进了木头怀里。他抬手在空中画出一个通道,木头抱着酒葫芦,不舍地看过院子里。
谢谢。他轻声说道,然后跨进了通道。
神术的光点在空中逐渐散去,那个温暖的小院落与圆月共同隐去了,四周唯有毒潭中央的苦藤和冷寂的流萤。
但怀里的酒葫芦暖得发烫。木头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
暖烫的,好像浸着阳光燃着火。
木头摸了摸眼睛,怎么突然哭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玄鸟有两种说法,一是燕子,一是凤皇。
闻一多先生在《古典新义下离骚解诂》中考证:
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九章思美人》
凤皇既受兮,恐高辛之先我。《离骚》
所以认为玄鸟即凤皇。
因故事需要,本文架空历史,取玄鸟即凤皇的说法,故而掌火喜阳。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诗经商颂玄鸟》
架空历史,本文中将商改为汤。汤取(shang)的读音,与商同。恰巧商汤也是商朝的开国君主,不过文中故事与现实历史没有任何联系。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第81章
月已偏西,漓池起身向房间内走去,长袖拂过石桌,扫了一夜的寒露。
上神丁芹也站了起来。
漓池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笑道:想不想学?他指的是刚刚连通毒山内部与这里的术法。
丁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若是学会了这个,就可以常常去见木头,或把他带出来看看了。
漓池指尖在她额上一点,笑道:继续玩吧。说罢回到了房间内。
神术的运转之法被留在了神印之中,但丁芹张了张口,她不是为了这个而起身的。她想说什么,却又始终未能说出来。
从这场中秋小宴开始,丁芹就一直在看着上神,却也一直未能张口。上神一直坐在那里自斟自饮,他好像一直在看着天上的月,但那并不是人们抬头望月时的情绪。丁芹看不懂神明目中的是什么,她只是感觉到,所有人都在欢闹,唯有上神独自坐在那里。
她想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做不了。上神独自坐在那里,好像就形成了一个氛围,一个其他人无法插入、无法打扰的氛围。
丁芹姑娘。老龟在她身后悠悠唤道。
丁芹回过头。
鹤神与移山大王可以相谈甚欢,他目光落向一旁的白鸿与金六山,又重新低下头,我同小妖们讲故事。人们有时候是可以相谈的,有时候只能讲述。在没有相谈的人,也不想讲述的时候,独处也是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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