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人真真一副好相貌,谈吐作风硬朗中带着几分儒雅,是军中少有的儒将, 允文允武, 可见张栋在培养唯一嫡子一事上是用了心的。
张明玄也敢作敢当,见舒朗打量, 拱手直言:
“之前是明玄一念之差, 差点害了舍妹性命, 亏得两位出手搭救,如今我兄妹二人冰释前嫌, 日后若何困难, 明玄但不敢辞。”
张明玄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少帅, 早前已经察觉军中不安稳, 甚至有人准备向他妹妹动手,一念之差,选择了坐视不理,任由对方发展, 甚至在对方得手后, 出手帮其扫尾, 干扰父亲张栋的调查。
后来父亲怀疑到他身上,厉声质问,他也干脆承认了,因为那会儿他已经后悔了,之后为了挽回错误,主动向妹妹赔罪,并与其并肩作战。兄妹二人在泉州生擒贼人一战中,配合非常默契,让十三眼红不已。
对这种坦荡的人,舒朗能说什么呢?想来这也是张明庭恨不起来这个兄长的原因。
说到底,这种人很有领导魅力,和妹妹张明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
辞别张明玄,舒朗让人去石营城接刘老头儿和那两孩子过来,趁还有空闲,先将那三人安顿了。
在云州城内,有张明庭的面子在,一句话吩咐下去,少不得不动声色关照他们的人,三人过的无论如何都比石营讨饭洗衣舒服多了。
谁知刘老头儿人是来了,可人家不想在云州城安家,老头儿带着一个断腿,一个瞎眼的孩子给舒朗磕头,断断续续告诉舒朗:
“老头子原本乃塘州一带渔民,家里世代以打渔为生,八年前,村子被一伙儿外来人强占,对方见人就杀,尸体直接扔进海里,十分凶残。附近几个村子的青壮共逃出来十数人。
后来一路逃亡,死的死,伤的伤,有些没挺过来在路上没了。”
老头儿怜惜的摸摸断腿孩子的脑袋,口齿不清道:
“他父母是我们隔壁村的,当初他父亲为了护着大肚子的妻子被人硬生生用石杵砸扁了脑袋,他母亲是个坚强的女人,硬是咬牙挺着跟我们逃出塘州,半路上生下他,才一口气没上来去了。可惜这孩子命不好,那时候多苦啊,没注意就叫他双腿落了残疾。”
算起来,这孩子今年正好八岁。
至于另一个才四岁的瞎眼小姑娘,却是刘老头儿在石营落脚后收养的,为了叫那孩子有个伴儿。
千难万难,总也要一脚一脚的去趟平,世间本就没太多道理可讲,左不过各人埋头走完各人的路罢了。
舒朗打从听到对方说起塘州就心头一跳,有了个猜测,果然老头儿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想法。
“族中有见识的长辈临死前曾说过,那伙儿人是苗人口音,可苗人当年被五殿下尽数收服一事,便是我们那小村落也有所耳闻,咱们不懂什么贵人之间的大事,可也知道出了这种事,怕是县太爷也不敢得罪五殿下,为咱们伸冤的。
便在长辈的指点下,一路往离塘州最近的泉州逃,谁知到了泉州不过两年,我们又在那边见着了当初那伙人的头领,彼时我们只剩下三个大人外带这孩子,简单商议一番后,决定连夜分开逃,谁都不知道对方以何种方式,去了哪个方向。
老头子一路靠着要饭,走了整整两年,这才在石营落脚。”
舒朗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您是听到外头风声了?”
此次事件牵连甚广,虽然控制得当,并未扩大影响,可有苗人参与其中并不是秘密,军中高层将领多多少少都闻到了味道,一个个全缩了。
刘老头儿这种常年混迹市井,最不起眼的要饭的,听到什么风声也有可能。
“是,老头子前日在一军营伙夫家门口听了一耳朵,那伙夫嘀咕——近日也是怪了,我去牢里送饭,竟然有犯人骂娘骂出了三种口音,一会儿苗人口音,一会儿塘州口音,一会儿泉州口音,还他娘学的都挺像!”
舒朗清楚刘老头儿能对他说出这些有多不容易,他是清楚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才能确定他的确被冤枉的狠了。可刘老头儿躲躲藏藏八年,亲人一个不留,至今不明白为何遭遇无妄之灾,对谁都不敢多言一句过去。
眼下只不过听到那么一句,便来找他说出这些,究竟要下多大决心。
万一他觉得刘老头儿一派胡言,将人打出去也就算了,万一他心思不正,将刘老头儿交给五公主,或者秘密把人处置了,又该如何?
舒朗将人扶起来,只说:
“此事还得等朝廷定论,您先带着孩子随我回京吧,结果如何我不敢说,保住你们祖孙三人性命我还是能办到的。”
刘老头儿颤巍巍跪下,带着两孩子,重重给舒朗磕了三个头,让舒朗心里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百姓何辜啊!
这段时日十三神龙见首不见尾,安乐侯也有很多事要处理,舒朗一个人难得闲暇,不想再去掺和那些是是非非,拒绝了张明玄的邀请,不与军中往来。
成日在云州城内晃悠,纨绔子弟那套拿出来,快速结识了几个同道中人,结伴游山玩水,出入风月场所,歌舞美姬相伴,云香鬓影,香车宝马,一掷千金间,快活似神仙。
荣二公子很快在云州城打出了名声,虽不及当初在烈火国都刻意制造出的动静热闹,也让整个云州城都因他的一番举动,少了几分之前肃杀气息带来的紧张,市井好似一夜间有了烟火气。
“也就这点用处了。”
安乐侯听下属禀报,单是讲荣二公子今日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花费银钱几何,侍从就嘴皮子不停说了两刻钟,安乐侯听的心肝儿一颤一颤,脑子里想的全是回去了怎么跟夫人解释。
当初离京,夫人柳氏再三叮嘱,叫他护好舒朗,他可是拍着胸口保证过,就差指天发誓,也不知夫人那边,得知舒朗摆出这种膏粱子弟做派,会不会算他没护好?
其实舒朗真没觉得自个儿做了什么离谱之事,也就是结实几个熟悉当地环境的闲散官宦子弟,让他们带他逛逛街,买买东西,顺道儿在各景点转转。
至于在此期间呼朋引伴,欣赏歌舞,那不是理所当然吗?他觉得自己正经极了,一点儿不好的事情都没做。左不过买的东西贵了点,花钱痛快了点,逛的地方女人多了点,所谓的朋友身份高了点罢了。
也不知话怎么传的,就荒腔走板,成了那般,舒朗知道的时候表示很冤枉。
或许整件事中,只他自个儿觉得冤枉,连近日神出鬼没,不知在忙活什么的十三,也听到风声特意回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闻云州城内好几个花魁娘子愿意为你从良,追随左右,为奴为婢。行啊荣二,你可真是干大事的料,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就给我整出好些个小嫂子来!”
舒朗就差直接翻白眼儿了,摊成一张饼毫无形象的歪在靠窗小榻上,朝十三扔个柑橘,有气无力道:
“我与那些所谓花魁话都未曾说过一句,她们敢任由谣言这般传出来,后面肯定有人撑腰,这是笃定了我不在乎多几桩风流韵事,才借着我的名声给他们的花魁娘子提身价呢。
这会儿出去打听打听,那几位花魁如今指定捧着银子也见不着,非官宦子弟不能入人家眼。”
其实那些人还真猜对了,荣二公子的名声,从原身的所作所为,到舒朗在烈火国干的那些事,是真不剩下什么,也不在乎又多几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