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突然就对权利丧失了兴趣,每日只看书、作画,亦或是跟游医一样,给沈婵将自己看过的游记或是从前在外边的见闻。
只不过这次沈婵高兴不起来。
她同沈彦之下棋时,听见陈钦又一次来报说有朝中大臣在府门外候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兄虽还在病中,但朝中要务一直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彦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陈国的朝廷,与我何干?”
沈婵叹息:“百姓们终归是无辜的……”
沈彦之笑容苍白:“我背了秦乡关五万条人命,再背不起这天下百姓的性命,死后便是要下地狱,我也早就被判入地狱了。”
沈婵眼神一痛,愈发确定他是已心存死志,质问道:“阿兄就不怕这副模样,将来九泉之下无颜见母亲吗?”
沈彦之落子的手微顿,面上还维持着笑意,只是苍白又僵硬。
他怕无颜见沈母,也怕见故人。
沈婵眼眶已经开始泛红:“阿筝姐姐亲口同我说过,秦乡关五万冤魂,是李信造的孽。李信把这五万条人命让安到你头上,阿兄便要一直背着么?”
秦乡关五万冤魂,不仅是她的心结,也是兄长的心结。
沈婵本以为把秦筝说过的话告诉他后,他不会再这般颓唐,怎料沈彦之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只是笑笑,眼里是他自己才懂的哀色。
沈婵忍不住噙着泪问他:“阿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彦之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飞雪,怔愣了很久才同沈婵说:“我不知道。”
他不惧死的,沈婵一走,他在这世间便再无牵挂。
手上这千方百计谋来的权势,若换不回他珍视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敝履。
一开始他是打算把这当成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送给秦筝的,那样在他死去后的很多个年头里,他留下的权势,还能代他守着她、护着她。
可那不是他的阿筝。
他的阿筝,在宫变时就痛苦又孤寂地去了。
他重病的这些时日,没有一刻不在忏悔和痛苦中度过。
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究竟是该恨楚炀帝、前楚太子、李信?还是自己。
他们每一个,都是害死阿筝的推手。
亦或者他最该恨的,是皇权?
那他带着楚国和陈国建都的汴京去给阿筝陪葬好了。
在今日之前,他也的确是一直这样做的。
只是在沈婵说出百姓无辜,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故人时,他心中才有茫然起来。
秦国公一生清廉正直,临终前交代他的最后的一句话,亦是“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他从为李信做事起,这辈子大概就同好官挂不上钩了。
母亲和阿筝都是那般善良的人,她们看到这个恶行累累的自己,大抵也是失望透顶吧。
沈彦之觉得自己像是一块从里到外都生了锈的铁,这辈子也无法再回到光洁如新的模样。
沈婵见沈彦之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愈发难过,她道:“阿兄不知道做什么,那完成婵儿的心愿好不好?”
沈彦之迟钝地收回视线,“你说。”
沈婵目光悲切:“我只有阿兄一个兄长,我若去了,在这人世里会念着我,逢年过节给我烧供奉,每年开春在我坟头添捧新土的,也只有阿兄了。阿兄得好好活着,我和母亲在那边每年才能有供奉收。”
沈彦之哑声说:“好。”
“我不想当贵妃娘娘,我想跟从前一样,当个姑娘,干干净净地去见母亲,我死后,阿兄把我葬在母亲坟旁,我不要再跟李家人有半分干系……”
“好。”
声线已经颤抖。
……
沈彦之终于开始处理政务,也是这时,他才看到了大楚先前送去的想“借道”的折子。
陈钦将他不理朝政这期间发生的重大事情都说与他:“前楚太子那边想援兵北庭,给咱们和李忠都递了借道的折子,先前主子您身体多有不适,便迟迟没回信,李忠那边人心不足蛇吞象,前脚同前楚提出易地,后脚就发兵攻打永州,在前楚那边一路败仗打着往咱们这边来了。”
陈钦说到此处顿了顿:“李忠先前估计是为了备足粮草攻打永州,突袭夺了咱们三城。”
沈彦之放下大楚那边递去的“借道”的折子,没对陈钦说的这些多做评价,只道:“把游医的手札送去楚营。”
陈钦微微一愣,想起沈彦之还不知情,忙把先前泗水城城门守将说大楚的娘子军貌似带了游医出城的消息告诉了他,斟酌道:“只怕大楚那边用不着这本手札了。”
沈彦之却仍旧说了句:“送过去。”
陈钦虽不解,但转念一想这是自家主子一开始就承诺楚太子妃的,也不敢表现出异样,低声应了是。
……
游医的手札隔了这么久送至秦筝手中,秦筝一时间也没摸透沈彦之是何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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