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池饮合上嘴静静看着他的时候,韩栩舟才解读出他说的那句话:
不论如何,你还是你。
韩栩舟瞬间湿了眼眶。
视野一片模糊中,他听到了老将军的话。
我与公主见面确实不多,在相识以前老臣就听说过公主的事迹。一开始,公主在边境帮助流民,亲自安排布施粮食、衣物,亲自安抚无家可归的人,她是北蛮当之无愧的公主,所有人都很爱戴她。老将军慢慢诉说着,众人面前都浮现了一位身穿奇装异服,热情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在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中穿梭。
连皇帝都恍惚了一下,陷入了回忆。
老臣认识她非常偶然,就是在边境认识的,但没有深交,之后的几次见面,也非常短,再后来,两国开战,她产子,保护公主的一行人差点被杀,公主辗转找到我,但没有求我保她的孩子离开,她只是,求我帮个忙。
老将军几句话将当年的风云涌动和惊心动魄概括了,直接来到最后正题。
他看向韩栩舟,面露慈祥:北原赫连皇室一脉,后人身上都会有个胎记,胎记形状为一个图腾,形似狼,神似鹰,为赫连一脉独有的印记。
所有人都看向了韩栩舟,韩栩舟一怔,急忙道:池老将军,但我身上并没有胎记。
这话一出,众人又不免议论起来,元烨然道:没有胎记?莫不是真找错了人?而且栩舟看起来不像有北原人血统的样子啊。
公主本身就有点偏向中原人的样子,而且栩舟的爹就是中原人,并不奇怪。北原国主说。
可栩舟也说了,他身上没有胎记。元祁夏忍不住道。
池老将军叹了口气:公主当年请我帮的忙,便是求我,给她找一位大夫。
找大夫做什么?有人问。
老将军垂下眼皮:找一位大夫,烧去婴儿身上的胎记,再将烧伤导致的疤痕祛除,那个胎记,有女人半个手掌大小,位置在,后腰。你后腰上那块颜色跟其他地方颜色不一样,粗糙些且厚一些的皮肤,便是当年导致的。
韩栩舟如遭雷击,他自然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一块皮肤,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将烧伤痕迹去除后,新长出来的皮肤。
当时你实在太小,做这些其实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公主为了保住你的身份,还是忍着泪做了,战乱年间,你好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但那之后的事情,老臣就不知道了,战事吃紧,我也不再有精力管这些。这便是臣给出的证明,至于其他,还请陛下明鉴。老将军再次行了一个大礼,深深低下了头。
不少大臣动容。
这个时候,一个淡漠的男声响起:若是不确定,可让在下看看那块皮肤,我能看得出来是不是烧伤痕迹去除后新长出来的。
说话的是郁离,没人会质疑他的话,而且他属于第三方,没理由偏袒哪一方。
若郁先生检查出来确实如此,那便说明,老将军所说的是实情吧。
那应该错不了了,起码韩公子的身份应该没有错了。
大家都看向大燕的皇帝,皇帝只一挥手,郁离就上前给韩栩舟检查,不出一会儿,郁离合上跟个布偶似的韩栩舟的衣衫,淡淡扫了一眼说:没有错。
韩栩舟脚一软,差点站不住。
即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有点承受不住。
老将军的话在他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幅画面,原来自己年幼时期经历过那么多惊险的事情,他有点不知道何去何从,池饮说得简单,但真正轮到自己,就会发现并不那么容易接受。
有郁离的确认,怀疑声少了许多,但还是有人提出了质疑:老将军既然能答应北原公主这种事情,关系应该不浅吧,毕竟这可是敌国的后人,在当时来说确属敌国,而不是什么寻常家庭的后人啊,有句话叫放虎归山,我相信老将军戎马一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有人开了个头,接着又有个官位不大的小官起身道:没错,而且老将军您自己也说了,那时候两国已经开战,为何还去救敌国的后人?
你说什么呢,岂有此理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老将军带领池家军最后是取得了胜利的,还付出了一条腿终生病痛的代价,你居然敢如此构陷大燕的英雄?
这难道不是事实?都是为了大燕,为何就不能提出疑问。我看这里面定有蹊跷,起码绝对不像将军自己所说的,那么轻描淡写的瓜葛。
但是这些都是过去了多年的事情了,今日的重点也不是这里,你提这些,不就是让陛下怀疑老将军?
类似的言论反而越来越多,争论声音也越大,站在质疑那一边的人也陆续冒出了几个,跟人辩驳。
陆微酩冷冷一笑:倒是好手段,这几个跳出来喊得最凶的,估计都是被授意过的。
池饮有点担心地看着池老将军,担心他的腿站这么久会受不住,闻言道:没有陛下纵容,他们怎么会说这么久。
你们大燕的皇帝啊,心中有鬼,他自己都这么想的,又怎会阻止?陆微酩道。
陆子珏没懂:殿下,你说大燕皇帝也觉得池老将军心怀不轨?我没看懂为什么,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之前一直不处置?而且
他看了眼池饮,未尽之言是大燕的皇帝还如此重用池饮这个池家人。
不料池饮直接看了过来:他今日才开始怀疑的,以前最多只是顾忌池家势力过大,他现在不开口阻止他们对老将军的各种质问,便是在任由形势发展,等越来越多的人站到对面的时候,也就是皇帝收线的时候。
收线的时候?他想怎么做?
呵,池饮冷笑道,不就是借刀杀人,陛下一直在等机会,他对我那么好,也不过是想稳住我以及池家军,不信就等着看吧。
陆子珏听得一愣一愣的,既然如此,池将军你怎么还这么冷静,这难道不是你们池家的事情吗?
他又看一眼陆微酩,陆微酩也跟池饮一样,好像局外人似的看着场中情况。
陆子珏挠了挠头,算了算了,还是不想了,他这种脑子,注定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料,压根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话说这种时候,陆子珏还走了个神地想,他的太子皇兄跟这位池将军还真是天生一对啊。
不过短短一会儿,因为几个人的刻意挑拨,以及顶上人的沉默纵容,大家讨论的方向成功从韩栩舟的身世转到了池老将军的身上。
这个时候,韩栩舟的事情变成了一个导火索,一个引出池家当年究竟和北原有没有勾结的事件,甚至还有人翻出了多年前的一些事情,比如当年就曾经流传过,有人曾经跟北原互通消息,给北原人传递军报等。
池饮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忍了,他刷地站起来,大步走出座位。
各位的注意力立时转移到他身上,兵部尚书正好旁边,看到他上前,便好心地过来低声说:将军,此事事关重大,当年发生这种事情的时候,将军您还小,应该与此事无关,您不出来,或许还不会祸及您,但
池饮低头,冲兵部尚书温和地笑笑:多谢大人,不过若真的出事,您觉得,我会脱离干系吗?
他意有所指,兵部尚书眼尾瞄到最上面坐着的人,也明白过来,倒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将军当心。
嗯,多谢大人。池饮低声道了谢,走到了池老将军身边。
池老将军一直像松柏一样站着,一个人一张口,他只有一个人,懒得跟那么多人辩,于是就只单单站着,未曾动摇。
看到池饮前来,他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但池饮只是扶住了他,温声说:爹,腿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