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滥发钱钞是什么后果!——算了,谅你也不知。传我的话,印造局马上停止印钞。”
赵佶一头雾水,委屈得不得了。印钱这种空手套财之事,也算错?
后面蔡福蔡庆兄弟也不明觉厉,轻声问:“嫂子,滥发钱钞是什么后果?”
“钱不值钱——回头再和你们细讲。”
潘小园看看身边一脸惶恐的十几个小吏,迅速衡量了一下自己现有的“职权”,吩咐:“重新普查禁军人口,多余的空饷一律停掉,已经发了的,让各级官吏吐出来……”
当然可以以此为契机,将所有贪污军费的官员一刀咔嚓。但她毕竟不是热衷杀人的“绿林好汉”,眼下国家危难,用人之际,“兵谏”当天已经落了不少人头,现在再把剩下的官员全都砍了,谁来跑腿办事?况且,国难当头,若是真的效仿李自成,营造一个“打土豪,均贫富”的氛围,不免落得人人自危,再无人肯给大宋出力了。“鞑兵入关”指日可待。
于是只得先把浪费的钱财一点点找补回来。至于处置责任人什么的,等“宪法”修出来,再让那些智囊老夫子们去掂量吧。
国库的清点非一日之功。忙了大半天,也只不过是将军费相关的部分粗略处置了一下。到得下午,匆匆吃口饭,又有人被遣来,说是萧让萧秀才找她商讨立法事宜。
第268章 宗泽
萧让本是渊博秀才, 因为怀才不遇、屡试不第, 这才逐渐变得思想愤青, 走上了反动落草的道路。眼下虽然没能“招安”, 但因着他的一肚子才华, 直接被指定为御史台主簿,完全实现了他多年的夙愿。
因此他工作起来也格外积极。那日从武松处听得潘六娘提议“修宪法”,他虽然没听过“立宪”这个名词,但略略一思考,也马上明白了这个概念, 当即醍醐灌顶, 眼前出现一片新天地。
虚君共和,限制君权, 同时写就一部凌驾于君权之上的“法典”,便如四书五经一般, 不管皇位归谁,我自流芳百世!
读书人清高,多有瞧不起当权肉食者的,你若让他选择,是荣华富贵一生, 死后尽归尘土;还是安贫乐道,大笔如椽, 把思想写在纸上流传后世——真有文人风骨的,多半会选后者。
萧秀才当即兴奋得睡不着觉。翌日,把吴用、朱武、裴宣、吕师囊、一干朝廷大员, 还有“聚义司”统战部的兄弟们请到一起,大伙一拍即合,开始张罗起了宪法的起草。
当然“宪法”这个名字是用不上的。几个老夫子捋着胡须说:“这是效仿汉高祖 ‘约法三章’,应当叫‘约法’。”
潘小园心中迅速闪过《中华民国临时约法》的名称,对这种跨越古今的智慧五体投地。
当然也少不得参考她的意见:“娘子,这个……‘约法’,和现有的不少律法都冲突……”
宪法是国家的根本大法,是国家的总章程,“冲突的部分以‘约法’为准,以后再慢慢修补。”
赵明诚也在“约法起草团队”里,此时微笑补充一句:“但不用规定得太细致,制定基本原则即可。具体实施下去,还需参照各级法案,以及地方官员的酌情衡量。况且言多必失,咱们做的是前无古人之事,当以谨慎为妙,以免落人口实。”
潘小园对此人刮目相看。还以为他只是个考古宅男呢。把他请进团队,也只是为了文字方面的精益求精,没指望他能做贡献。
谁知赵明诚下一句话又透了底:“是贱内听闻御史台要修新法纲,她多有关注,连夜遍阅典籍,涂鸦些许议论,非要下官呈上娘子……”
说着袖子里掏出薄薄一本,李清照的娟秀字迹,整整齐齐一行行,都是对“新法”的意见建议。
潘小园略略一翻,又惊又喜:“哇。”
太上皇昏庸多年,上至朝廷大员,下至平头百姓,私下里都积攒了一肚子意见牢骚,看来李清照也不例外。
赵明诚颇为不好意思:“贱内也知身为女流,本不该参与政事。但潘氏娘子都已经……那个、担起重任……她便也就……那个……”
吞吞吐吐的难为情,但意思很明显了。修宪负责人之一潘六娘都是女流,又跟自己两口子关系好,怎么也得通融通融吧?
潘小园眉开眼笑:“当然没问题!几位先生,烦你们先看看。”
在场众人除了她认识的梁山文化人,还有明教代表方金芝——并非热衷国事,只是过来监督提醒,防止有人暗中做手脚,让新法对明教不利——再就是国子太学正赵明诚、尚书右丞李纲、开封士曹赵鼎、太常簿张浚等等;有些名字她依稀耳熟,几乎可以肯定是平行历史中的南宋中兴之臣;还有些管弹劾进谏的御史台诸官、管修法立法的修敕局诸官,人数太多,也就没有一一向她介绍姓名。
这些人老少不一,口音各异,对她和方金芝两个女流之辈出现在会议现场,有的只是稍稍表示惊讶,有的却立刻有拂袖而走的架势。
奈何门口守着梁山的亲兵,手拂刀鞘,目不斜视:“官人们请入座。”
大伙只能愁眉苦脸的回来。“共商国是”还得被人拿刀指着,屈辱到家了。
本来潘小园还想把岳飞请来,但一则他此时负责东京外城一隅的防务,分不开身;二则朝廷上重文轻武的风气还很严重,他一个没什么资历的小武将强行参与,不免被人排挤轻视。
刚要开始,偏门又开,两个亲兵一前一后,抬进来一个舒适躺椅,上面坐着个白胡子飘飘的古稀老人,双脚在踏板上微微的抖,显然是因为行动不便,才让人抬进来的。
有一半人都不太认识他。只有李纲站起来,刚要介绍,那白胡子老头却一脸倔样,喊道:“不用你说!我是现在的开封府尹!你们几个‘约法’,我非得来听听不可!不能让你们这些黄毛小子乱来!你们该干嘛干嘛!我就听着!”
犀利的目光将房间里几位土匪头子扫一眼,又是一句扎心,“不用猜我的立场!我不管皇帝是谁!谁能保得国家不为外敌所欺,我就支持谁!你们谁要是勾心斗角互相使绊子,我也看得出来!”
潘小园一听这老头的声音,顿觉有些耳熟,不由得微微凝眉。
那老头却也看见她了,也听见她方才温言笑语的跟大伙寒暄,眉毛一竖,眼中精光一闪。
“这个小妮子!当初闯台狱的是不是你!”
他怎知道!她心口一个大跳,本能否认:“不是,奴家、我……”
“我宗泽可还没糊涂呢!喂,我问你,你既不愿滥杀,当初怎的不把老朽也顺便救出来呢!咹?”
话音虽然微弱,却是中气十足,凛然生威。潘小园不由自主一哆嗦,再看一看那白胡子,简直难以置信。
“你……老人家……是……我……奴家、有眼不识……”
在台狱大牢里孤单无助,喃喃背诵经典来派遣无聊的那位老夫子……
就是在平行历史中力主抗金、收编义军、大力支持岳飞北伐、最后壮志未酬,大呼三声“过河”而亡的老臣宗泽?——可不是么,如此耿直倔强,年轻时一定跟武松有一拼,是他没跑儿了。
岂止是没糊涂,脑子竟不是一般的好使,把她的声音记了那么久——居然还记恨上她了?
吴用连忙凑过来介绍:“这位是宗汝霖公,是多位朝中官员提到,台狱里监押着忠臣,于是武松兄弟出面,把人给放出来。恰逢故开封府尹因着咱们“兵谏”之事,惊惧过甚,疾病突发,不能再胜任官位,于是请宗老李代桃僵,暂时……”
宗泽冷着脸听着,突然爆发一句:“去你个李代桃僵!不能说取而代之么!”
从牢里放出来之后,宗泽可谓是一扫颓废,意气风发。他的资历年纪摆在这儿,吴用不得不遵,赔笑道:“是,是,取而代之……总之眼下东京城的防务调动,宗老也都不计前嫌,一一过问,鞠躬尽瘁,死而后……”
宗泽怒了:“咒我呢?我这两天是呕心沥血,生不如死!”
“是,是,呕心沥血……所以今日修法,军队兵权方面的事务,咱们还得倚重宗老的意见,一定要不耻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