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既如此,就先从力气练起。没力气,人家一只手扭上来,你招数越精妙,骨头碎得越快。”
普普通通一句话,作用却如同秘籍的第一句,让潘小园一下子醍醐灌顶。方才孙二娘教她的那些什么撩阴手三十八式,练得挺带劲,但都是建立在对方不还手的基础上的。若是碰上武松这样的对手,根本没机会使出来,甚至眼睛刚刚瞄到目标部位,就得让他反杀了。
但还是有点不服气。为什么萧让就能上“速成班”,自己就一定得从基础打起?再说,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内功秘诀么?
看武松的意思,好像还真的没有。每一斤力气,都是他脚踏实地练出来的。
她感到肃然起敬,同时觉得面前这人有些可怕。
试探着跟他提建议:“那个,力气什么的,我自己以前也胡乱练练,譬如俯卧撑,还是能做十来个的。”
“做个试试看。”
潘小园见他轻描淡写地甩出这么一句,站着没动。这很不雅啊大哥!
“那,那个……最近少有锻炼,也许一个都做不出了……”
“那也试试看。我不笑你。”
虽然他板着脸,一副合格严师的派头,但潘小园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还嫌她在他面前出丑不够。
“那好,你转过去,我……我自己来。做多少给你报数,不会撒谎的。”
武松无语,眉眼间嫌弃地跳了两跳。所以这是自己出题,自己监考,自己打分?
不能这么惯着她,否则别想看到一点进步。
“那,扎马步,会吗?看你能坚持多久。”
这潘小园倒会,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是……
身边多了个围观的异性,怎么动作怎么觉得别扭。微微往下一蹲,就觉得自己仿佛是在使用一种瓷质的、白色的卫浴器具。
还好这东西武松没见过。
立刻又站好了,神态里有些扭扭捏捏的。武松笑了:“你看,你还是不会。”
她无话可说,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了这句批评。
他笑笑,“不用了。这么着,你往下扳我的手臂,我看看你能使出多大劲。”
潘小园松一口气。掰手腕?她会。
跟武松掰手腕?全梁山怕是没几个人试过。
不过,好歹这里不是断金亭,旁边小弟都没,围观人众仅限于虫蚁鸟雀,倒是不太用得着在乎丢不丢脸。
活动活动手腕,朝他十分豪迈地伸出手,非常豁达地说:“那你轻点。”
武松其实心里也没底。他自己没什么执教经验,但凡出手,一般就是揍人。虽然手底下也有轻重,但被他揍的,至少还都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周老先生严训,手里没刀的小白,他一个指头也不能碰。
手伸一半,还在犹豫,手心一温一软,已经被大大方方的握住了。两只手在型号上差一整圈,说是握住,其实只是几根细指头裹上他手背,拇指轻轻勾着他拇指,缠绵了那么一刹那,然后坏心地猛一使劲。
武松立刻反应,小臂微微一绷,对面排山倒海的攻势就变成了涓涓细流。潘小园一咬牙,肩膀也用上力气,铁掌推不动,见他一脸悠然自得的微笑,再加把劲,整个上半身绷紧了。
武松袖子里变出个柿饼儿,空着的那只手捏着,啃一口,含含糊糊的问:“你开始用力了吗?”
绝对故意的。大庭广众之下装逼也就罢了,眼下这算什么,孤芳自赏么?
潘小园喘口气:“没。”
不就是试一下实力,又不是比胜负,眼睛斜着扫一下他,见还是放松的在啃柿饼儿,下定决心,丹田聚气,直接一踮脚,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下去。
杠杆一端放个近百斤的大活人,看他还能上天不成!
武松嘴角一抿,稳稳接下了杠杆另一端,还不忘说:“这样也行,别忘了腿上也用力。”
潘小园从善如流,感觉比试的目的反了过来。倒要看看这人有多大能耐!
武松眼角含着打趣,还不忘损她:“就这样了?我看你也做不出十个俯卧撑,挺多三个。”
一面说,一面轻轻用力,上臂的肌肉微微隆起来,胀圆了衣袖。
潘小园发现自己吨位还不够重。如此耍赖的做法,居然还被他一寸一寸的往上托!
“你、犯规……不带这么玩的,能不能不练力气……四两拨千斤,教点投机取巧的……不成停……”
武松大约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让他有优越感的对手,眼睛弯起来,笑出声,越笑越畅快。见她用力用得脸通红,细眉毛一抖一抖,真是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终究是于心不忍,柿饼儿吃完,沉一口气,猛一用力,手臂一托一举,耳边一声尖叫,小娘子已经双足离地,晃晃悠悠挂他手上了。
“武松,你……你装上瘾了不成……你放我……”
许是执念太重,她还在那儿用力往下按,死活不肯松手。被他拎秋千似的拎了好一阵,才想起来什么,脑袋一偏,气呼呼问:“这是离地多高?你不放我,我可跳了!”
冷不丁那身子微微晃到他旁边,肋下不经意蹭了一蹭。他全身一麻。她再一挣一扭,用力方向反了,眼看就往他身上扑。
他握了拳,不敢再恶作剧,赶紧给她放下来,表面上还十分大度地微笑,说:“好好,你站稳了。”
潘小园脚踏实地,才发觉有点用力过度,手上脱力,脚底下不倒翁似的趔趔趄趄。刚要倒,后背让他托住了,一片热。
后面还在没心没肺的笑:“你瞧你这点力气,能干什么?”
她心里有点气急败坏,还想着不能让他看出来,反正她这点实力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倒是武松,这副身板儿,打死老虎果然不是吹的,就算是来了一次大举活人,也只不过是喘息急了三分。潘小园觉得,要是自己能练出他的十分之一,大约就能秒杀梁山上大部分人。
好好,服了,但是,“所以,能教我些实用的功夫吗?不凭力气也能打人的那种。”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把他请来这么久,除了听些往事,长些见识,一点儿也没达成原有的目标。
头顶上轻轻的一口热气,坚定严肃的口气:“那是旁门左道,我就算会,也不教你。”
她觉得有点腿软,也不知是被这口气吹的,还是方才用力过猛,身子软绵绵的,七分靠自己站着,三分在他手里,有些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