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奴婢觉得少夫人说的不无道理。”
“她是个通透的孩子,看人看事总有独到之处。纵然我知道公爷因何郁闷,我又如何能真的坦诚相待。若是公爷知道弗儿不是长生,我…我该怎么办?”
石娘闻言,一时无言以对。
主仆二人皆是没了话,谢夫人又让石娘铺纸磨墨,继续抄写佛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
进来的人是穆国公,面色严肃一派威严。他挥手让石娘退下去,自己则走到谢夫人的旁边帮着磨墨。
谢夫人哪里还写得下去,字迹已经虚浮。
“我在路上收到你的信时,很是意外。你信里夹了儿媳妇抄的经书,对她更是赞不绝口。成亲这么多年来,你极少有喜欢的东西。难得你那么喜欢一个人,我就知道你看中的孩子必定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姑娘。”
“素素这孩子心善且不软弱,能文又能武,不止是我看中了,弗儿也喜欢得紧。那时我就想着若能娶进这么个儿媳妇,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的眼光向来不错,我很高兴你能写信和我商量。”
谢夫人听到这话却是心口隐隐难受,那件事注定是她和弗儿之间的秘密,除了石娘以外不可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儿媳妇说的没错,公爷之所以生气果然是因为她没能事事与之商量。但是她不敢啊,她怕自己得到的信任包容越多,她的心里就越是内疚。
男人粗糙的大掌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下意识想抽回来。
“你不问我为何生气?”
“是因为林嬷嬷吗?”
“不是。”
谢夫人不敢再问了。
她在害怕。
她害怕自己不能够问心无愧。
穆国公的眼神微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重新变得坚毅起来。他将谢夫人的手握得更紧,人也跟着靠近。
“我不是气嬷嬷,我是气你什么事都不和我说。蓉娘,我是你的丈夫,有些事你不应该瞒着我。”
蓉娘两个字一出,谢夫人顿时红了眼眶。
刚成亲时,她从不称呼丈夫为公爷,而是二郎。而公爷也不叫她夫人,只唤她蓉娘。或许是他们夫妻分隔两地太久,也或者是她后来一心全扑在了长生身上,不知从何时他们变换了称呼。一个成了公爷,一个成了夫人,再也没有二郎和蓉娘。如今再听到蓉娘这个称呼,怎么不让她感慨万千。
“我怕有些事说了,会让你分心。”
“你事事都瞒着,我才更容易多想。边关军情风云莫测,万一哪天我就回不来了。有些事我若是知道得多一些,就能替你多打算一分。”
“夫君!”谢夫人终于忍不住了,瞬间潸然泪下。
她最怕听到这个。
祠堂里的那些先人牌位,不知有多少人就是一去不归。
“你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生死有命,我谢家儿郎从不惧死。”
谢夫人哭得更是厉害,深藏在心中的记忆汹涌而出。
她的长生也是谢家儿郎,哪怕去的时候只有八岁,小小年纪却从未惧怕过死亡,反倒是安慰她不要伤心难过。就算是临死前的那一刻,还在担心她以后没有照顾,说是要找一个人代替自己孝顺她。
所以她才有了弗儿。
但是她的长生,死后却不能以谢氏子孙的名义安葬。
“长生,长生…”
长生两个字一出,穆国公的神情立马变得十分悲切。
“长生的忌日,是不是腊月初三?”
谢夫人怔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丈夫。
穆国公用粗糙的指腹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有一年我恰好腊月归京,我记得那年的腊月初三你水米未进,夜里还起来偷偷烧纸钱。”
“你…你知道?”谢夫人的泪眼中满是震惊。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穆国公声音沉痛,“弗儿和长生再像,他也不是长生,我一眼就能把他们辨认出来。”
那三年间他不时收到京中去信,信中皆是说长生身体渐渐好转。他心中欢喜,回京的路上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当他第一眼看到弗儿时,他就知道那不是他的长生。
面对妻子的隐瞒,他选择了接受。
谢夫人这些年确实瞒过了所有人,其一是因为谢长生和谢弗长相相似,其二是因为谢长生身体不好不常见人,他们母子又一直住在京外,真正接触和见过的人不多。
她以为自己也瞒过了穆国公,却没想到穆国公早就知道了。
“你…为什么不说?”
“长生已经不在了,我知道你心里比谁都要痛苦难过。我又常年不在京中,有弗儿陪在你身边,想来你也能宽慰许多。何况弗儿那孩子不仅像长生,且自小稳重聪慧过人,我也很是喜欢。”
谢夫人听到这番话,多年隐瞒的愧疚终于崩溃,当下失声痛哭。
“二郎,二郎…”
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去,传进守在外面的石娘耳中,也传进院子外面伫立的两道人影流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