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 借着这回, 药膳一途有晦涩的地方, 你尽可以来问, 我总不能当个口头师傅”
林云芝才想起,自己对小徒弟的功课好像从未上过心, 比起后世某些名校甩锅的教授讲师还不靠谱, 不比那时药理药性一查便知。古时少典书籍因天灾人祸, 流传至今许多古方都凑不齐。
今来号称最齐整的孤本医鼎籍也不例外,里有简易方卷中有云, 男女动静, 前头还洋洋洒洒阐述天地阴阳, 阳动阴静,后头风马牛不相及的接上“女子二七, 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 月事以时下”
中间如此缺斤少两,不乏让她怀疑,教书的老先生是打着教子弟的之名,行误人子弟之实。
朱韫虽有底子,但每每翻阅书籍,总觉过眼的不是通方病理,而是烟云,没等伸出手一探究竟,下一刻更大的烟云就扑面而来将他淹没。
这过程好似如牛饮沽,吃力不讨好不说,急得人直跺脚。
朱韫眉头的愁打成一团奓毛,与神情难舍难分缠在一处:“师傅开口前,我还有万般头绪理不清,无数的话争着要涌出口,又怕打搅师傅清闲,如今好不容易师傅问我,我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林云芝不置可否:“问不清,没什么大不了的,若你滔滔不绝,我只会以为你涉猎太浅,信口胡诌诓我呢”
“单说服药食忌,粗糙陈书就能写够一桌案宽的白纸,若汤药中有菖蒲、半夏,饴糖和羊肉便是大忌。若做羹汤,又忌胡荽、大蒜、青鱼鲊,一物多忌,还得分各种场合,容不得一个模子去套所有。”
她想起有位老太太曾经在青艾团里加薄荷、陈皮汁,林云芝当时觉着那样搭配不会凉喉咙苦舌苔吗?老太太付之一笑,等青艾团蒸出来,她吃了两个才发觉其中的好处。
加了陈皮、薄荷的青团,味甘不膛牙,吃起来甜丝丝外又带着些清苦,缓和了里头饴糖豆沙馅带来的甜腻,且能败火止咳。
林云芝觉着说不清反而是好事:“你跟着我给徐家夫人调理一段时日,瞧过膳食变化、药理合并,里头门道你渐渐就能琢磨出来”
她指了指纸上的方子,干脆挑了个实在的例子说起来:“便说徐家夫人气血亏空,阿胶前时有大功效,但往后就不可做主方,因的孕期气血是虚旺,补不及母体,更多的是被胎身吸纳。孩子太壮,母亲生产脱力就不好了,所以我交代徐大夫人阿胶要少用,饮食中最好隔三差五炖一回鲤鱼赤豆汤”
鲤鱼不肖太大,三指宽,三寸长。赤豆要先用水泡过,挑出饱而圆的,一旦有虫蛀瘪平的次品,便能坏了一锅汤。
“烹调不用多费工夫,鲤鱼去肠杂,不去鳞,加赤小豆、姜、醋去腥,清炖两刻服用,能巩固胎位,消去水肿,腻味时可换成贝母粥,用粗粗的粳米,熬冰糖至浓稠状后加入贝母粉,能去体—燥,又不至于过凉而利尿,频频出恭久坐起身头晕目眩”
林云芝当初做妇科膳食采访的时候,那个主任崇尚古方,平日多有研究,鲤鱼赤豆汤和贝母粥是她印象最深的。
朱韫眉头略有些舒展:“如此比起正和堂的保孕丸功,食疗显得吃力不讨好,为何还要学?”
膳食忌讳多的很,见效又缓,他不禁有疑。
林云芝闻言猝地笑道,想起自己当初亦是以大相径庭的话问自己的师傅,现下自己为人师表,解释起来得心应手:“是药三分毒,这世上没有成仙换骨的仙丹,立杆见影的,从不是好东西”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药不分敌我,一股脑在身体里除病,好坏不分的洗礼一遍。那些有病根之处,自然能被治好,边上好端端的脏腑日日受那些药性相左,也得大打折扣。
药膳虽说细水长流,但徐徐图之总能更长久些,药性不如汤药厉害,伤害大。
“过些时候,你也得寻个机会朝外解释一二,阿胶的功效声名大噪,就怕外头以讹传讹、言不由衷,闹出不必要的纷争,毕竟阴阳相合,其中多少道理并非人为可行”
子嗣本就是万里求一的幸运事,即便做好万全准备,也未必可成。
怪不得某些显效丸屡禁不绝,有些求子疯魔的多大的夸大其词都敢信,待试完无效,又是空欢喜一场。
朱韫闻言点了点头应道:“回头我差人张罗去办”
徐家娘子说来还真是误打误撞。
林云芝团了团手说:“咱们自己谨慎些为好”
鉴于甩手师傅良心发现,除开引导药材搭配药性以及药膳烹煮后的口味,林云芝时不时会布置些药膳烹调,指点出些药性相冲、火候口味等问题。朱韫察觉,寻常药膳烹调上,他越发得心应手。
春末夏初,绣花线般的春雨渐渐也有了声势,间或从不知所谓的犄角旮旯里飘出片云,带着声势浩大的闷雷。耀眼的雷电回声不绝地攀过青黑压城的云幕,刹那间的天光骤亮,让人心侧漏一拍。
檐角倾盆的雨水哗啦作响,连成片打不穿的水帘。
陶记酒楼里,一大两小挤在一方的食案桌上,不大像回事的临摹字帖。
“母,我手酸,能不能歇歇”馒头素来爱野玩,这不才半个时辰,他的不耐已经从头发丝扩散到脚底板,浑身上下无不透着“撂担子不干”的怨气。
“不成”林云芝绷着张脸:“临一方字帖便毛毛躁躁的,过两日上学堂,有的是规矩条框约束,求饶也没用,你瞧铁牛比你老实多了”
馒头不服气地噘嘴,嘀咕道:“他还没我临的好看”
林云芝恨铁不成钢,戳了把馒头的后脑勺道:“铁牛比你晚习字半年,光知道逞表面风光,也不看你娘为的你这一手“妙笔丹青”砸进去多少银子,瞧你那副能耐劲儿”
说是妙笔丹青,实则也就比狗爬好那么一点。
“娘说了,好看就是好看,旁的一概不管”馒头耳根子不红不臊
林云芝心下有疑,李氏同老二算踏实谨言的性子,怎么生出馒头这胡爱炫耀的糟心性子。年岁不大,倒是零零总总的大小包袱拎不清放不下,像只骄傲的小花孔雀,当场开了个屏。
她不假思索伸手将他开屏的毛压了回去,转头问老老实实对埋头临摹的铁牛说:“练了大半个时辰,歇歇吧,阿斗伯伯在厨房里蒸了糕饼,我去拿些过来,你兄弟两个去洗洗手”
铁牛抬头想说"不饿",话没等吐出嘴边,就被身子矮半个脑袋的弟弟缠住手说“阿斗伯伯的花糕可好吃了”
怎么哄都不松手,铁牛只好低着脑袋跟着去,林云芝瞧在眼里不由得唏嘘。
打从老三同刘氏合离,铁牛这孩子比起往日来全然旁若两人,若不是相貌无甚大变化,林云芝还不大敢信。
自己时常不在家中的人都能瞧出来,黄氏没理由看不透,到底是自己个的亲孙子,刘氏在时还能说因着看不顺眼孩子他娘,连带孙儿一应不疼,但如今孩他娘合离了,孩子终归是她老陶家的后。
黄氏说许是他娘的事吓到他,跟着老三话也不多,如此下去不是好事。
镇上的书塾先生招学童,亲近一事急不来,天长日久,铁牛比同龄小孩晚两年上书塾。再拖下去,就算是块读书料,也该于事无补了。
林云芝同黄氏提起时还特地说了内里的厉害:“他两兄弟一道上学堂彼此还能有个照应,老三倔的很,一家人如此生分,说出去难免被人看笑话。往后上学堂了就得留住在镇上,他亲爹还能不来看亲儿子,这来去不便几回,咱同老三话也能多起来,话多了这关系自然也就近了。”
“如此,便依着你说的办”黄氏寻不出反驳的话,摆了摆手说:“且走一步看一步,谁让当初我老婆子眼瞎”
临到学堂上学的日子,林云芝亲自将两个萝卜头送了过去,临别前不忘叮嘱馒头:“放了学不要在街上闲逛,带着你哥哥早些回来”
说着,递上来两个不大的食盒,巴掌宽,里头整齐的码了排豆糕,有红艳艳的赤豆、黄澄澄的豌豆黄和绿豆糕,因是用模子印出来的,样子也精巧,馒头乐得合不拢嘴,倒是铁牛不大敢看她,眼神轻飘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