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是书中所谓的同床共枕么。厉闻昭最后想道。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人恍惚陷在了旧时,院中连日雨,釉色的水缸里全是雨水,还在往外溢,寒风猎猎,雨消逝了雪迹,冲刷着廊前的那片绿梅。
隔着朦胧的水雾,他看见了自己的母亲,挽着逶迤的长发,又簪了一支玉簪上去。
年幼的他会上前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叫一声“阿娘”,和母亲撒娇,他的母亲也总是会把他抱起来,唱着童谣哄他入睡。
画面倏然一转,眼前不再是宅院绿梅,他半沉在一片深潭中,周围都是黑漆漆的潭水,淹过了口鼻,那种狂涌而来的窒息感,只一瞬便盖过了所有的感官。
他在哭,只是一张嘴便灌入了一口水,水是冰凉的,砭骨的冷,浸过他的衣襟,漫过他的头顶,他无法呼吸,求生的本能让他两只小手拼死抓住了水缸口,不肯松开。
眼泪全流进了水里。
意识越来越昏沉,厉闻昭在梦里辗转着,觉得呼吸不畅,透不过气,像是有无数只手拉住了他的身子,将他拖进比深渊更可怕的地方。
呼吸错乱,胸口堵得慌,梦里面,有一只手死死按住了他的头,不让他起来。
阿娘,阿娘……他在心里反复叫着母亲,期盼有人可以来救他,然而想象中的救赎并没有到来,他受不住力,手一打滑,整个人彻底坠入了水里。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只可惜太过年幼,无能为力。
“师尊,师尊?”意识恍惚间,厉闻昭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握住他的那只手是温软的,和沧澜寨里将他从梦魇余烬里拖出来的那只手一模一样。
感官如此清晰。
眼前的一切在这瞬消弭,黑暗被击碎,光从四分五裂的间隙里透进来。
“师尊。”耳边有人在叫他,声音温柔。
厉闻昭从旧梦中醒来,像是溺水被救上岸的人,昏昏沉沉,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好似怎么呼吸都不通畅,不舒服,他掀开碍事的被子,借着黯淡的光,看清了江淮的眉眼。
雨已经停了,斜阳的光从窗缝里溢进来,将眼前的人笼在了一片影子里,江淮背对着光,用一双桃花眼望着自己,不由得,他想到了一次游船时的看到的景象。
晚春迟暮,江水绵绵,倒映着片片余晖,是难得一见的美色。
昔日的远山舟游,和江淮的眉眼重叠在一块儿,仿佛荡悠悠的不再是扁舟,而是心绪。
短暂的沉默,他舒缓着情绪,得到了片刻解脱,不再去想梦里的往事。
“师尊,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江淮下床给他倒了水,送到旁边,“先喝点水吧。”
厉闻昭没有说话,他起身时,衣裳松垮着,大概是江淮察觉到了他呼吸不畅的缘故,把他的里衣松开了一些。
江淮把水递给他,厉闻昭接过杯盏,饮了两口,温水滑过喉咙,缓解了嗓子口的灼烧感。
“师尊,你不舒服?”江淮见他眸光沉沉,又想他睡梦中的模样,揣测他会不会是受了伤,想来,厉闻昭之前在沧澜寨的时候也是这样。
还是又做噩梦了?他想。
厉闻昭合上自己的衣襟口,问道:“吵醒你了?”他说话时眼色沉沉,掩住了心事。
“那倒不是,”江淮摇摇头,“就是睡醒了,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有点担心。”
厉闻昭目光停在他的脸上,听他说完,才说道:“你很担心本座么。”
“嗯。”江淮回视着他,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师尊要是不舒服,我们就晚两天再回去吧,这样你好休息,晚上你睡床,我打地铺。”
厉闻昭闻言失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不妨事,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嗯。”江淮犹豫地点头,接过他喝完水的空杯盏,放回桌上,再看时,厉闻昭已经躺下去了,他枕着手臂,姿态随意,望着那片光影,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他另一只手搭在腰上,指尖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打着节拍,像是陷在了另一片光景里,无关今夕。
他应该是真的不舒服。江淮想,可是自己问了那么多遍,他都没说自己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紧,自己要去找大夫吗?想到这,他又想,大夫能治得了修士的病吗?
“师尊,”江淮忍不住叫他,“师尊。”
“嗯?”厉闻昭听到声音,偏过脸来看他。
“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给你看看?”江淮问,“你真的不要紧吗?”
厉闻昭笑了笑,怕他担心,还是跟他说了一半实话:“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不要紧。”
“好吧,”江淮把衣裳穿好,又问,“师尊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厉闻昭依旧是笑:“你自己吃就好了。”
“那好吧。”江淮把衣裳整理好,想要出去,窗子还是微敞着的,外面虽然出了日光,但春寒料峭,多少还是有点冷的,尤其是刚下过雨,他担心厉闻昭又会发烧,临走前把窗子合上,才安心离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厉闻昭第一次态度转变就是从江淮把他从梦魇中拉出来的时候。
第49章倘若本座就是另有所图呢?
江淮回来的时候厉闻昭已经睡熟了,看时辰,现在应该是傍晚了,他白天这一觉睡得沉,睡到头脑发胀才醒的,醒来时就看见厉闻昭躺在旁边,愣了几下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