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白骨堆里走出来的人,何时怕过这些。”厉闻昭说得平静,他的眸色漆黑如同一潭死水,烛光映在眼里,微微晃动着,像是掩盖了那一点情绪。
楠竹默默听他说。
“还记得你以前给本座算的卦么,”厉闻昭望住他,神色漠然,让人辨不出情绪,“你说宋晏会杀了本座,哪怕是活下来了,也会疯魔。”
“是,”楠竹眼眸往下沉了沉,“你想说什么?想说我那卦算错了?想说我这一卦也是错的是不是?”
厉闻昭没说话,站起身,来到了他旁边,一弹指,临近窗边的风雨骤停,像是有一块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
“厉闻昭,你真的想清楚了?”楠竹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最终还是松了口,“我知道我拦不住你。”
厉闻昭似乎是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他没说话,一手按在了楠竹的肩上,望向外面,酒馆牌匾旁的灯笼照亮了雨丝,印出一片朦胧的橘红。
相对的静默中,楠竹接着说道:“或许真是天意,哪怕是躲过了宋晏,也还是躲不过江淮。”
厉闻昭一直望着浮罗山的方向,没有说话。
“先前谢霄的事,我就告诉过你,不该如此,你不听我的,”楠竹说道,“你这样,迟早把你自己害死。”
厉闻昭闻言,转过脸来看他:“依你所言,不过是命有此劫罢了。”
“你命里劫数多,能劝的都劝了,你有你自己的判断,”楠竹叹声,抬头,忽然问他,“你同我说这么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在骗你?”
厉闻昭没说话,沉默着点点头。
“也是,你有蛟骨,能够知道他的动向,”楠竹置之一哂,像是自嘲,“是我笨了,我帮你把不周山的人引开,可是山上还有沈耀的人,你有多少把握能够做到不惊动我们?”
“十成。”厉闻昭说道。
楠竹取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子上:“你想做冤魂,我不拦着你,这玉佩是我贴身之物,要真到迫不得已的时候,你就说我在你手上,不周山的人定不会出手,沈耀就算再想杀你,也会碍于不周山的颜面,不敢轻举妄动。”
厉闻昭拿过玉佩,微微皱眉,玉佩上雕刻着竹枝,最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楠”字,楠竹以前说过,这是他阿娘留给他最后的念想,他这几百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
他把玉佩交给了厉闻昭,同时也是告诉他,自己相信他,信他会活着出来。
厉闻昭握住玉佩,玉佩是冷的,里面藏着温柔意。
“沈耀的人不会浪费力气去找一个无关要紧的人,而江淮离青鸾也有一段距离,只要他自己不往那里靠,就没事,你现在去,为时不晚。”
厉闻昭的指尖拂过玉佩:“楠竹,多谢。”
“别和老子说这些屁话,不爱听,”楠竹施术撤掉了结界,“留着说给你那好徒弟听去吧。”
***
谢霄收到传音的时候,正在停云阁翻找厉闻昭书架上的东西,现在这个点,弟子们早就睡了,不会有人察觉到。
连日细雨,沾了水的鞋底踩进屋里,留下了水痕,谢霄用法术消弭了痕迹,把窗子和门都关死,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找东西。
一摞信笺放在架子上,由一块小小的玉石压着,他把玉石放到了桌案上,把信笺拿起来看,厉闻昭是个细心的人,信是按照时间顺序叠放的,越在上面的,日期越近。
有些是没有折封的,被卷起来,放在瓷器里收着,上面系了绳子,是死结,只能剪开,谢霄把这些卷起来的信放回去,不准备动。
拆开第一封信,看笔迹竟然是厉闻昭的,里面简要记下了一些事情,大概是他这些年和仙门交手的经验以及对当下局势的判断,一张又一张,全部展现于纸上。
信应该是要寄给别人的,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厉闻昭没有寄出去,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属下。
不过从信里能看出,他在宋晏没疯之前也是有所顾虑的,可想到他之前样子,也不像是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的人,谢霄一目十行,草草扫完后,又拆开了一封新的。
信笺上空白一片,应当是加密过的,只有厉闻昭自己能够破开,难怪这么大方的摆着,原来是早就留了一手,谢霄把信塞回去,开始找别的。
然而厉闻昭的书房摆设实在太过简单,一眼扫过去,能够藏东西的地方也就那么几处,该找的都找了,始终找不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有一处还没看了。
他把目光停留在了那盆绿梅上。
最后,他停了一会,先是把江淮的传音听了——
师兄,我掉到……青鸾,师尊他……你带人速来……沈耀……救……还有……你万事小心。
传音断断续续,说不出一件完整的事,估计对方用的传音符是坏的,谢霄反反复复听了几遍也听不出江淮说得什么,到最后他只能自己瞎猜了。
“难道是找到青鸾了,厉闻昭不肯给他捉?好像不太可能,”谢霄奇怪,“要救什么?救他?让我去救他?”
可那边不是还有厉闻昭在吗?谢霄揣测半天也没揣测出什么头绪,音杂又乱,能听懂的就那几个词,都组不成一句话,他委实判断不出来江淮到底说了什么。
难道是在浮罗山受险了?谢霄皱眉,思忖了半晌,他和沈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沈耀固然也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他,之前听说祁连剑宗也去了浮罗山,难道猎捕灵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引厉闻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