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的确成为了蝗虫似的人——草根、树皮、观音土,只要能吃的就吃,所到之处寸草不留,企图活着找到一个安身之地。
据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已经有好几十万。
有些乘客找回了行李,继续赶路,也有一部分人决定加入他们,跟他们一起去大省城。
张婶是后者,之前的两张车票已经花光她所有钱,现在行李又丢了,别说买新车票,吃饭都是问题,跟着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起码翻山时不必害怕被野狗盯上。
阮苏决定陪她们走一程,等到了大城市,她把玉扳指当掉,有了资本再做打算。
难民们没有拒绝他们的加入,横竖都是吃树皮,多两张嘴少两张嘴也不影响。
张婶是个健谈且勤劳的人,哭过后就去帮忙,与女人们打成一片。
晚上阮苏沾了她的光,得到一捧树皮吃。
难民们很有些智慧,将本来不能入口的树皮采集下来后,割成小片,放在锅中反复翻炒,直到炒得干燥松软,吃起来除了味道怪、费牙齿、卡喉咙以外,倒也没什么不好。
张婶特地叮嘱她和自己的女儿,“这东西千万不可以多吃,填一填肚皮就够了。不然吃下去消化不了,全部堵在肠子里,拉都拉不出来,得用手抠。要是手也抠不出来,人就得活活憋死了!”
阮苏万万想不到手里的树皮能有这种威力,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嚼了,把剩下的树皮塞进口袋里,以备不时之需。
当太阳完全升起后,难民们启程赶路。阮苏跟着他们走了三四天,沿途所见极尽荒凉,千里饿殍,哀鸿遍野。
她看着那些荒山野岭,看着那些皮包骨的小孩,回想起自己以前穷奢极欲的日子,心中不是不震撼的。
她一直拿这个世界当成,可对于中的人,这就是世界。
如今她也成为世界中的一员,别人所受的煎熬与痛苦,她一样都躲不过。
走着走着,阮苏忽然小腹疼,以为是吃树皮吃坏了肠胃,打算坐下歇一歇,谁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醒来时大家在休息,身边坐着张婶母女,与一个曾当过大夫的难民。
“小桃。”张婶表情复杂地看着她,“你老实告诉婶婶,你真的没有许配人家?”
她戒备地坐起身,“怎么了?”
“你……有喜了啊。”
大夫补充:“起码三四个月了。”
她脑中轰隆一声响,整个人都呆住了。
张婶将女儿和大夫都支走,单独问她:“你还有家人吗?你男人又在哪儿?这种世道里,你一个女人怀着孕,天天啃树皮,那不是等死吗?你要是知道他们在哪儿就说出来,婶不怪你,婶帮你去找他们。”
阮苏听着她关切的话语,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眶迅速泛红,心中对她是千恩万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怀孕了……孩子肯定是段瑞金的,为何不早点来,偏偏现在来?
段瑞金都死了,她要孩子做什么?养得活么?生得下来么?
她本就活得艰难了,再被个孩子拖着,还怎么找林清报仇?
阮苏抬起头,见不远处有个两米多高的土坡,想都没想就冲过去,闭着眼睛跳了下去。
张婶尖叫了一声,难民们连忙冲向她。
阮苏落了地,摔得胸口发闷,伸手摸肚子,却没有预料中的剧痛。
大夫扶起她,痛心疾首地问:“你要做什么?想弄掉孩子?你糊不糊涂!小产是那么容易的事吗?这里要什么没什么,搞不好,你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阮苏鼻子一酸,忍了许多天的委屈再也憋不住,抱着张婶嚎啕大哭起来。
这天晚上,众人在空地上休息。已经睡着的张婶被阮苏推醒,拉到无人的地方。
“婶,你待我如亲女儿,一路上都在照顾我,今天我也不好意思再隐瞒你了,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不叫小桃。”
“那你是……”
“我是段瑞金的太太,阮苏。”
张婶目瞪口呆,哆哆嗦嗦地指着她,“你、你就是那大名鼎鼎的五姨太?”
阮苏压低声音道:“他得罪了赵将军的人,死得惨,我不能像他似的也被挂到城墙上去。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他的,我得生下来,可我没经验,小孩都不知道该怎么生,凭自己怕是办不到。婶婶我想求你件事,你帮帮我,等来日我重新赚了钱,一定千倍万倍的回报您!我给您磕头了!”
她说着往她面前一跪,砰砰地磕起了头。
张婶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
“你这傻姑娘,你是我从寒城带出来的,我还能见死不救吗?只是……只是……”
只是她想不到,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竟然就是段家的五姨太,那曾经是多风光的人物啊……
段老板死得那么惨,她要是被赵将军的人发现,下场恐怕也好不了。
张婶犹豫不决地看了她好久,最后咬了咬牙关。
“你要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以带你去。虽说也没有多好,起码有个安稳的住处,可以让你把孩子生下来。”
阮苏欣喜地问:“哪里?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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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难民们从沉睡中苏醒,睁开眼睛又是饥饿的一天。他们空着肚子上路,因为生计问题太沉重,无心顾及其他,以至于都没人发现队伍里少了三个人。
这年秋天,一场严重蝗灾毁坏了万顷良田,饥荒在全国各地爆发开来,产生几百万的难民,在各地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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