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祝升等人在前厅忙,阮苏与小曼在后厅收拾她的遗物,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给她一并装进棺材里去。
阮苏跟沈素心都是段瑞金的姨太太,后者还早进门两年,却俭朴得让人想落泪。
她一个季节只有两套衣服,因春秋气温差不多,于是穿同一套,总共是六套衣服。
鞋更是少,两双厚的两双薄的,其中一双磨破了鞋尖,用同色布料打了补丁。
她有一个首饰盒,巴掌大,里面是一枚发卡,一对耳环,一盒胭脂,与一罐珍珠膏。
盒底藏着私房钱,总共十二枚银元,是她的所有财产。
阮苏蹲在这些东西前难过得说不出话,小曼在衣服里挑拣一番,找出一个枕头,捏着手感不对,打开一看,里面装得不是棉花,而是无数张小纸条。
她拿起一张,展开念道:“八百六十二,于菜场赠瘸腿老妪三元……这是什么啊?”
阮苏起初也不明白,数了数纸条得有几百上千张,每张都写了字,突然想起沈素心曾与她说过,但她并没有当真的话,瞬间明白她为何跳窗也要出去。
她怕自己来不及了。
第52章
赵祝升穿着黑色西装走进来,停在二人旁边,低声道:“她的家人来了。”
沈素心的父亲死了,母亲改嫁,生了一个弟弟。原先在乡下给地主当姨太太时还生过两个女儿,这些阮苏都是知道的。
她闻言出去迎接,心中以为是她母亲带着弟弟来了,不料走出去一看,是个乡下老妈子牵着两个小姑娘,拘束地站在院中。
那地主家里人多,死了以后由他的兄弟当家,老妈子大约是他们雇来照顾孩子的,穿蓝色粗布衣,用木钗子盘头,手指因常年劳作变了形,模样看着倒是老实。
再看那两个小丫头,都是四五岁的年纪,一个高些一个矮些,衣着并没有比老妈子好多少,人也瘦,细细的身子顶着大大的脑袋,乌漆漆的眼睛望来望去,眼神算得上灵活。只是胆小,抱着老妈子的腿不肯撒手。
老妈子自己也不是见过太多世面的人,见迎面走来三个衣着光鲜的男女,连忙喊少爷小姐。
她看见走在最中间,亦是个头最矮的黑衣姑娘问:“这两位就是沈姐姐的女儿吗?”
老妈子忙道:“是,大的是樱子,小的是桃子。”
阮苏道:“难为你还带她俩过来,坐车来的吗?”
“坐了会儿牛车,又走了一段路。”老妈子答道。
“那一路可累坏了吧,早知道派人搭个口信,这边派车接你们去。”
“没事,别看她俩瘦得像葱,身体结实得很呢,野小子似的。平日里我做事没工夫管,她们就在旁边玩泥巴捉蚯蚓,还用弹弓打人家的杏子吃呢。”
阮苏笑吟吟地摸了摸其中一位的发髻,“活泼好,孩子就是该活泼些。”
老妈子好奇地打量她,“请问你是……”
小曼道:“这是段公馆的五太太,今天的丧事就是她出钱给办的。”
老妈子闻言面露惊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竟然就是段家的姨太太。看她这娇嫩漂亮的模样,谈吐不俗气质高贵,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呢。
阮苏从赵祝升手里拿来几颗糖,水果味的硬糖用鲜艳的透明塑料纸包着,瞬间就吸引了两位小姑娘的注意。
她一人分了两颗,对老妈子道:“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沈姐姐。今天太阳毒,她们年纪又小,上山就不必去了。等到抬棺出门时,你就带她们回家吧。”
“好嘞,都听太太您安排。”
“阿升,你带她去吃些点心喝杯茶,我跟小曼帮小姑娘换衣服。”
大约是折服在了水果糖的魅力中,樱子和桃子都表现得很乖巧,安安静静任由她们脱掉自己的外衣,换上雪白的孝衣。腰上扎着小麻绳,两个发髻上各绑一朵小白花。跪在棺材前不哭也不闹,专心致志地对付口中最后一点糖渣。
阮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种年纪的小孩,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只觉得两人粉雕玉琢似的,可爱极了,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等她们长大,肯定也是清秀佳人。”
小曼瞥了她一眼,“太太你莫不是羡慕了?你若跟二爷生个小孩,肯定更漂亮。”
她跟段瑞金的小孩……要是真的生出来了,会长什么模样?
阮苏出神地看着面前那盏长明灯,脑中浮想联翩。
她眼睛大,段瑞金鼻梁高。她骨骼细,段瑞金个子高。
她头发又长又黑,段瑞金的睫毛又浓又翘,两人的皮肤都很白……
要是孩子继承了两人相貌上的所有优点……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脑袋大身体细,又高又瘦头发堪比水鬼的大眼贼,顿时吓了一跳,不敢再想了。
桃子率先将糖果消灭,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下意识看向阮苏。
她摸摸口袋,又摸出两颗糖果,走过去一人分了一颗,蹲下来帮桃子发髻上扎歪的小白花重新绑了一遍。
樱子到底年长一岁,对母亲有点记忆。拿着糖果没有吃,小声问:“那是我娘吗?”
阮苏看了眼棺材,点点头。
“她为什么要躺在大箱子里?”
“因为她做了好多事,很累,要多睡会儿。”
樱子望着棺材嘴巴动了动,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苏放开桃子,挪到她身边,摸摸她的脑袋问:“你想见她吗?”
“想见,又不想见。”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