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顾灵心头一动,“白师兄是鸿儒大师的弟子吗?”
“是也不是。”钱夫子道,“鸿儒大师姓钱,乃先父,家母早逝,先父一生只两个女儿,便是我和姐姐。姐姐作为长女,是先父倾尽心血培养的钱家之主。我的姐姐……是美貌和才华并存的女子,但是,她被爱情毁了。都说女子出嫁十里红妆,当年姐姐出嫁,十里书妆……”钱夫子的话到这里打住了,“真是的,我跟你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说什么。”
接着,钱夫子起身:“谨亦那里的书基本都是先父的手抄书,我这里的书是我从先父的书房里抄的,你若是不嫌弃,便拿去看吧。”说着,她打开侧门,里面还有一间屋子,是一整屋的书。
“哇……”顾灵看着整屋的书,眼睛都亮了,“夫子,我往后可以不去学堂,来这里看书吗?”她并不是真正的小姑娘,所以学堂里的什么唐诗宋词,对她来说,也只是嘘头。
钱夫子:“为何不想去学堂?”
顾灵想了想:“总觉得那些东西是华而不实的,我往后不想跟其他的姑娘写诗作词,也不想跟其他的姑娘弹琴画画,我觉得那都没意思。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喜欢朴实有华的东西。”
钱夫子看着顾灵,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话,和大家闺秀的形式做派极为不同,但是,她本也不是大家闺秀,又何必去装大家闺秀呢?钱夫子觉得,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和她奶奶一起来报道,那个时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后来在学堂上,她被她的记忆力惊讶到了,她以为她就是那过目不忘的人。
再后来,和她越来越熟悉了,才知道,她表面上的文静乖巧那都是装的,这小姑娘骨子里好动也活泼的很。同时,极有主见。
钱夫子本来也不是拘于小节的人,只是作为夫子,有时候必须要严谨、正派。“行,以后来私塾的时候,你便来这里看书吧。”
顾灵趁机道:“夫子,我可以自己带笔墨,把这些书都抄走吗?”
钱夫子:“……你抄走做什么?”
顾灵大言不惭道:“等我把夫子书房里的书都抄走了,我在家里也做个书房,以后我出嫁的时候,说不定也能十里书妆呢,那可是女子一生中,最浪漫的事情了。”
噗嗤……钱夫子笑出声。
顾灵可不觉得丢脸,她很正经道:“以后我生了孩子,如果是儿子,让他带着十里书妆去求亲,姑娘们肯定拒绝不了。如果是女儿,那就让这十里书妆,为她送嫁。”
钱夫子打趣道:“看样子以后如果有人拿十里书妆来求娶你,你这小姑娘也拒绝不了了。”
顾灵想了想:“如果有人有十里书妆,那必然是个爱书喜书之人,这样的人……应该长得不会太差吧?嗯……其实吧我……也不是那么讲究外貌的,就是别太差了。可是吧……”
噗嗤……钱夫子再次笑出声:“你小小年纪,想法倒是多。”
“夫子。”顾灵严肃的叫了一声,“人家跟你说认真的呢。”
“行了行了……”钱夫子摆摆手,“少女怀春总是诗,也难为你了……”
顾灵:“那我再告个假,我去孙家书斋买纸笔墨,回头来抄书。”
钱夫子:“行,去吧。”
顾灵是有纸笔墨的,但那时平常随意着用的,来钱夫子这边抄书的话,她肯定要用好的,好的纸,香的墨,这是构成一本好书的基本嘛。
顾灵从钱夫子的书房跑出去,看见了门口一排排的小伙伴。
“顾家姐姐,你总算出来了,夫子没训你吧?”孙美香关心的问。楼心月和钟敏云等人也看着她。
顾灵道:“怎么会呢,对了,我不跟你们去学堂了,我要去孙妹妹家的书斋买纸和墨,回头去夫子那边抄书,你们快去学堂吧。”
楼心月:“那好,顾家姐姐再见。”
“再见。”
顾灵跑到孙家书斋:“掌柜的,我要上好的纸,带着香味的墨。”
孙掌柜看到精气十足的顾灵来了,热情的来迎接:“顾姑娘,这上好的纸也是分很多种的。比如四大名纸《谢公笺》、《高丽纸》、《澄心堂纸》和《金粟笺纸》,那可是有钱也买不到。所以对姑娘来说,派什么用场用什么纸才是最贴切的。”
顾灵一听,觉得孙掌柜的话很有道理:“我是想抄书的。拿先前的史书来说,我决定自己去抄,而且像这样的书抄了,也是有珍藏意义的,所以我不想用平日里练字的那种下等的纸。”
孙掌柜道:“那你就用象纸。象纸是我们象国朝廷研究出来的一种纸,朝廷印刷的书籍用的都是象纸。就拿你之前买的《象国律》来说,也是用象纸抄的。”
顾灵道:“那便用象纸,象纸怎么卖?”
孙掌柜:“我平日在卖二两银子一刀,给姑娘的话一两八百文一刀,如何?”
顾灵也不爱讨价还价:“那先给我十刀。”
孙掌柜:“十刀纸你搬得动吗?”
顾灵道:“掌柜拿出来于我看看。”一刀纸一百张,十刀纸不过一千张,顾灵不觉得有多重。她以前看过《徐霞客游记》一百五十来张,所以一千张的话不过是七本书的重量,屁轻的。
孙掌柜从里面搬出十刀纸:“顾姑娘试试。”
顾灵搬起来,直接抱住:“轻的,谢谢掌柜。”
接着,她又花了十两银子,由掌柜推荐买了一块适合的墨。
顾灵原本的一百两银子,买《象国律》花了二十两,买牛车花了十五两,这会儿又花了二十八两,还有三十七两了。
果然,越有钱,越会花钱。再说了,她在现世的时候,本来也就是大手大脚的人。
顾灵抱着十刀纸一边回私塾,一边想着下次要画画的素材。还得画一幅大的,去李太太那边挣二百两。
事实上……顾灵说大话了。
刚开始的时候,十刀纸确实不重,还挺轻的。但是从书斋到私塾,要一盏茶的时间,折现代也就是十分钟。这一盏茶的时间走下来,她的手就渐渐的酸了。顾灵抱着十刀纸,真想休息一会儿。
好不容易到了私塾,眼看着就剩下一点点的路了,她决定加把劲,一口气跑到底。
顾灵抱着十刀纸,朝着钱夫子的书房跑。钱夫子去上课了,书房里没人。只不过,当她跑到钱夫子的书房时,见一黑衣少年郎坐在椅子上,正在看书。
第42章第一更
少年一手抵着书桌上托着下颚,一手拿着书,正垂眸看着,见有人来了,他便抬起头,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对上了顾灵。
“啊……”顾灵不知道书房里还有人,看到白谨亦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和那日马背上肆意张扬、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不同,今日的他,坐姿端雅、气质矜贵,整个人仿佛和书房融合成了一体,又显得与世无争。
接着:“啊,好疼。”顾灵大叫了一声,因为十刀纸已从她怀里掉落了,虽然十刀纸是绑得紧紧的,掉落的时候没有撒开,但是也因此砸在她的脚上就特别疼了。顾灵蹲下身,把十刀纸拎起来,一拐一拐的走到一边的书桌上。那书桌是之前她在钱夫子这里补课的时候摆上的,后来也没有撤掉。如今成了她的专属座位,她来这里看书、抄书的时候,刚好派上用场了。
白谨亦刚要打招呼,只见顾灵把十刀纸放在一边,然后又跑出书房。
顾灵跑到了屋子后面没有人的地方,靠着墙壁坐了下来,然后脱了鞋子和袜子,看着自己的脚,有些红肿了。她用手按了一下,还挺疼的。
正当此时,她身后原本关着的窗户无声的打开了,白谨亦是听到窗下有动静才过来看的,却没有想到是她。
白谨亦抿着的嘴角动了动,泛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视线越过她放在一边的粉色绣花鞋和白色的棉袜,露出白玉般小巧玲珑的脚。那脚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他还瞧见了那被十刀纸砸红的脚趾,脚趾微勾,像那日打的纯种野兔,一缩一缩的,胆子小的很。
白谨亦道:“坐着别动,我去拿药。”
“啊?”身后突然冒出声音,顾灵吓了一跳,她紧接着抬着头朝后看去,因为紧张和疼痛而泛红的眼睛看着白谨亦,水光潋滟,大抵就是如此。
“坐着别动,我去拿药。”白谨亦又说了句,然后大步出了钱夫子的书房。
少年郎的声音不如成年男人的醇厚,却非常的干净,还带着一抹磁性。
顾灵回过神,发现那人早已不在窗边了。脸庞微红,顾灵觉得这不是自己的错,如同奶奶说的,这人长得比姑娘还要好看。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声音还这么好听,简直就是来勾引人的。
顾灵想起了钱夫子说过的话,她说她的姐姐是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的女子,想着白谨亦的相貌,顾灵突然有些明白了,他的娘亲必然是个很美很美的人。顾灵又想着他刚才看书的样子,那随意中流出来的慵懒感,她曾不认为这人是学富五车的人,但此时此刻,想着他看书的样子,他定然很习惯这样看。这人……应该是个爱书的人,不然也不会在看书中养成习惯。
哦,他可是有他外公和他娘给的十里书妆。
顾灵哼了一声,那有什么,她也要给自己抄十里红妆的书。
白谨亦来的很快,他来的时候,见她低着头在发呆。他只看见她的脑袋:“想什么?擦擦。”手从窗户伸了出去,将一瓶药递到她面前。
顾灵回过神:“这是什么呀?”她接了药,把药塞子□□……结果使劲拔都没能□□,她看向白谨亦。
白谨亦原本微微勾起的嘴角赶忙平了下来,他伸手,一本正经道:“好药,给我。”
顾灵递给他:“谢谢你啊白师兄。”
“客气。”白谨亦拔出药塞子,一股子的药味马上传了出来,还带着清凉的气味。“给,慢慢倒,里面跟水一样,倒的太快会流出来很多。”
“嗯。”顾灵伸出手指,把药液倒在自己的手指上,再涂到脚趾上。
白谨亦看着她圆润的手指头,又发现她的手也是小小的。“这是小伤,涂上两回就没事了。”说着,他回到椅子上继续看书。在他眼里,那根本不算伤,如果不是小姑娘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他才不去拿药。
顾灵把手指上的药液涂在红肿的脚趾上,脚趾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凉凉的感觉,很是舒服。她惊喜道:“我好像不是那么疼了,谢谢白师兄。”
声音透过窗户,传进了白谨亦的耳朵里,白谨亦嗯了一声。
顾灵涂了药,穿上袜子,又穿上鞋子,然后起身,在地上走了几步路,还是有些疼的,不过感觉比刚才好多了。她回到书房里,把药还给白谨亦:“白师兄,我涂好了,药还给你。”
白谨亦看了一眼药瓶:“你留着吧,许是下回也用得着。”
顾灵把药瓶放在桌子上:“不用了,谢谢白师兄。”放下药瓶,她去了钱夫子里面的书屋。
白谨亦自然知道钱夫子在那边还有一屋子的书,见小姑娘进去,他挑了挑眉。
没过一会儿,白谨亦见顾灵抱着十来本书出来了,他表情微愣,这是还没被那些纸砸出教训?等顾灵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瞧见了书名:“史书?你看那么多史书做什么?想去考女官?”
咦?顾灵一愣:“有考女官的吗?”她看小说的时候,并不是一字一句的看的,基本都是一目十行的看的,她看的主要是女主顾兰前期在乡下的“宅斗”,后期顾兰和朱策去了京城,她就没怎么仔细看了,这本书写的是女主的一生,很长,所以她跳跃着章节看的。故而并不知道,象国可以考女官。
白谨亦见她神情,听她说出来的话,便知道她不懂这些个事情了:“一般姑娘家看史书做什么?也就要去考女官的女子才会看这个。”
顾灵还是头一次听到关于女官的事情,她自是没想着当官的。但是,顾家是老百姓人家,万一以后朱策发达了,顾兰借着朱策的势打压顾家呢?她总要做两手准备,所以考女官的话,也是对顾家有利的。
再者,就目前来说,她也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古代没有娱乐,她也不可能每天躲在屋子里绣花写字画画啊。也许,考女官,当古代的公务员,也不失为一种打发间的娱乐。故而,顾灵好奇的问道:“白师兄,你能同我说说女官吗?”
白谨亦放下书,背靠着椅子,姿态潇洒道:“你原不是考女官,看史书做什么?”
顾灵解释:“我想把各朝各代的史书都看了,才能知道更多的事情,象国的起源。我们是老百姓,多知道一些事情,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白谨亦眼中闪过诧异,一闪而逝,没有想到这小丫头还挺有想法的。这样的丫头真不像桃水村顾家这种乡野之地的老百姓家养出来的。
白谨亦倒是没有看不起顾家的意思,而是这丫头的思想和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娇憨和聪慧,像极了世家中那些被宠爱着长大的姑娘。
不过,她比那些姑娘顺眼可爱就是了。
“我国的女官制度是从开国《象国律》制定之后才有的,你如果看过《象国律》就会看到女官制度。也因为英仁皇后之故。”英仁皇后,象国第一代皇后,和第一代天武帝一起打下了象国的天下,也是为象国女子提高地位的巾帼英雄。“不过,女官可不是说女子可以去朝廷当官。如同男子科举,为朝廷办事,秀才是男官的起步,那么女夫子是女官的起步。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女夫子亦然。男子通过县试之后,考中秀才,有秀才文书。女子通过县试之后,考中女夫子,也有夫子文书……男子的最高官位在朝廷,而女子的最高官位在后宫。可以说,女官是为后宫效力的。所以,也有一种说法,女官叫宫官。”
顾灵听着他磁性的嗓音说着女官制度,视线渐渐的偏了,大脑也渐渐的游神了。原本她是看着人家的眼睛的,可是渐渐的,她发现他的脸长得好看,不仅仅是因为五官组合起来长得好,便是将五官分开了,也是极其好看的。
那眉眼、那鼻梁、那嘴唇,仿佛是被人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
此人熟知史书、通晓律法,绝不只是纸上谈兵。只是,如此钟灵毓秀的人,怎么会放弃科举走武将的路子呢?
古人重文轻武,很多文人都觉得武将粗俗,甚至武将是刀尖上挣来的功勋,拿命在拼,很是不安全。像白谨亦这般世家子弟,大儒外孙,且又是当世神童,何以不走科举了?
顾灵就是再傻也知道,肯定有不可为的原因。
心中有些酸,为他觉得可惜。
“小丫头,看哪里呢?”
突然,那加重的声音打乱了顾灵的思考。
白谨亦手握虚拳抵着唇,轻咳了一下:“非礼勿视,明白吗?”
顾灵莞尔一笑:“白师兄长得俊俏,怎的不能让人看了?”
“你……”白谨亦这辈子,被很多人夸,不管是同辈还是长辈,不管是同龄还是年长他的或者比他小的,但是……他还是头一次被这样的小姑娘夸。一时之间,玉树兰芝的白公子竟有些不知所措了。过了几许,他才道,“你个小姑娘,怎的如此大言不惭。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