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向来不关心这些事的吗?”韩少祯看向裴云潇。
“不关心又如何?如你,如我,谁能逃得掉?”裴云潇反问。
“说的也是。”韩少祯挑挑眉:“你呢?专门在这儿等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裴云潇看着楼下,诸多士子已经围着黄晗和刘缶各种求问、论学,心知时机已到。
她朝身后的锦年唤了一声,锦年上前来,从怀中掏出一沓厚厚的纸,递给裴云潇。
“五哥哥,这个,还得劳烦你帮我念一念了。”裴云潇将纸递给韩少祯。
韩少祯疑惑地接过,一打开,眼神瞬间就定住了,他粗略地浏览一遍,眼中的惊喜难以抑制,难以置信地看向裴云潇:“小七,这是你写的?”
裴云潇点头。
她关在书房里的二十天,就是为了完成这三篇文章。
这里面记录着她游历江南的所见所闻,费尽了她现代十八年和穿越九年的所学,遣词炼句,差点去了半条命!
第一篇《潼阳赋》,写的是她在裴氏祖地的见闻。
那里有裴氏和几个世家宗族承袭百年的庄园,无数佃农在其中耕种劳作,衣衫破旧,却以为自己用辛劳换来了安稳。
而潼阳的世家宗亲们穿金戴银,蚕丝罗琦,日日钟鸣鼎食,夜夜笙歌不散,仿若人间天堂。只因一口饭食不和胃口,一匹绸缎不入法眼,便能肆意丢弃。
“……潲中之米可充一户之饥,渠沟之丝能织百家寒衣……”韩少祯的声音响彻酒楼四处。
第二篇是《临川赋》,那时她行至临川县,见一农户为了缴清租税,卖儿卖女,依依不舍。大历律法不得贩卖人口,可买人的是豪绅,抵扣的是田租,当地的父母官还要在豪绅面前点头哈腰,谁又能替那些平头百姓做主?
“……从来虎豹不相食,遍地豺狼披人衣……”人间恶鬼,比之山间虎豹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三篇是《神泉赋》,裴云潇假托一客居青山县的书生,一直以山间神泉为寄托,只为金榜题名,为父洗冤。可惜出身卑寒,满腹才学偏遇科场舞弊,心血文章归入他人名下。书生满腔怨愤,投诉无门,郁郁返乡,自溺于神泉之中,祈求转世托生,能得见清明治世。
“……贵者自贵,不过埃尘;贱者自贱,重若千钧!……”书生临死,只能无奈呐喊,可除了丢掉性命,于事无补。
三篇赋,三件事,世家、农户、儒生尽写入其中。
韩少祯念得一气呵成,酣畅淋漓。三篇念罢,周遭鸦雀无声。
裴云潇昂首挺胸的站着,坦然地接受着四处无数的注视目光,而她的目光,一直定定的落在楼下的黄晗和刘缶身上。
这就是她的计划,用这江南三赋,引得黄、刘二人的注意,进而让皇帝注意到她。
起初裴云潇的设想中,并没有打算把世家在文中写的过于险恶,毕竟她出身于斯,以后还是要混的。
可是甫一下笔,她就忍不住胸中义愤,用词也激烈起来。写成后再想改,却屡屡找不到更合适的语句,最终还是用了原篇。
反正她世家的血脉是改不了的,若陛下对她有意,以祖父和裴家的心思,将来也会不遗余力地推自己上位,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黄晗盯着楼上那个长相尚显稚嫩的小胖子,好半天才接受,这语惊四座的文章出自他的手笔。
用词不够凝练,有些语句还有些不伦不类。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不过幼年的孩子便已有如此见地和思想,何其难得!
“这位小兄弟,不知可否让我看一看你的文章?”黄晗站起身道。
裴云潇微微一笑——她赌对了!
“当然!”裴云潇捧起自己的纸稿,走下楼去,亲手交给了黄晗。
黄晗一眼就被纸上的书法给吸引住了,如此潇洒,笔走飘逸的字体,当真是面前的小孩子写的吗?
“这三篇赋,可以赠给老夫吗?”黄晗问道。
“能得黄先生青眼,是我的荣幸!”裴云潇当然愿意。
“那……请小兄弟写上自己的名字,老夫回去便要装裱起来。”黄晗又道。
裴云潇欣然答应。一旁的店小二立时送上笔墨。
裴云潇揽起衣袖,执笔蘸墨,在三篇卷末写下三个字——裴逸飞。
“裴逸飞?”旁观的秦子诚惊讶地念出声。这个姓氏,这般书法,在京城中,可不会是寻常人!
裴云潇只当没有听见,又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私章,印在名字之侧。
做完这一切,裴云潇朝黄晗和刘缶行了儒生之礼,便告辞离去。只留下满屋子的书生窃窃私语,翘首窥视着桌案上那三篇一鸣惊人的锦绣文章。
“裴逸飞?”追出来的韩少祯一脸好奇:“这是你的化名?”
“不,从今天起,就是我的表字了。”裴云潇昂起头,迎上天边的日光。
“表字?”韩少祯又一次被裴云潇震撼到了:“未及弱冠,私取表字,不告长辈,还写出如此明嘲暗讽之文章,裴小七,早晚有一天你爹会被你给气死的!”
裴云潇无视了韩少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话,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想着
她想叫这个名字真的好久了。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裴云潇真的出名了。哦不,确切的说,裴逸飞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