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霁摇首道:“朕亦不知。赵太妃来向母后请安的时辰,朕皆在崇文馆念书,而伺候母后的旧人早已不知去向了,无从打听。”
温祈思忖一番,问道:“公主初见方韵并将方韵认作白衣女鬼乃是公主三四岁时候的事情,那时陛下、先皇后、公主是否发生过甚么不幸之事?”
“母后的遗骨发黑不知是否与方韵有牵连?”丛霁推测道,“假定是方韵对母后投毒,被露珠儿亲眼所见,方韵陪露珠儿捉蜻蜓,并谎称自己乃是白衣女鬼,吓住了露珠儿,露珠儿那时候年纪尚小,便这么被糊弄过去了。之后,露珠儿生了变故,方韵暂且安下了心来。再之后,时隔多年,露珠儿二度见到方韵,令方韵起了疑心。”
“若是陛下的推测不假,方韵区区一侍女定然不敢对当年高居后位的先皇后下手,她并非后妃,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且她服侍的赵太妃又与先皇后交好,后宫女子生存不易,赵太妃背靠先皇后,先皇后必然不会亏待了赵太妃,她何必害自己的主子?是以,她显是受人指使,指使她之人必是能从中受益之人。”温祈并不清楚先皇的后宫,自是不知具体谁人能从中受益。
丛霁如堕迷雾: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母后薨逝最直接的受益者乃是淑妃与周太后,淑妃因而独得君宠,若非有以尚书令为首的重臣反对,其子丛霄定会被封为太子;周太后因而被父皇迎入宫中,母仪天下。
从如今的情况来看,母后薨逝最直接的受益者亦是周太后,母后若是在世,纵然父皇还是迎娶了周太后,周太后都不可能做太后,仅是一太妃罢了。
但淑妃已被他亲手处决,查无可查,而周太后如何能未卜先知?且周太后当年已有婚约。
他正苦思着,又闻得温祈道:“换言之,眼下最要紧之事便是抓到方韵,以及让公主早日神志清明。”
“望露珠儿能早日神志清明。”如此,他心中的愧疚方能减少些,他亦能更为放心地自行了断。
“公主必定否极泰来。”温祈张了张唇齿,终是问道,“公主为何会毁容?”
“全数是朕的缘故。”丛霁不愿多讲。
丛霁虽是暴君,应当不至于伤害自己的亲妹妹。
温祈阖了阖双目,仍是想向丛霁确认,遂胆大包天地道:“莫非陛下……”
丛霁已然习惯为千夫所指,却莫名地不愿被温祈误会,当即否认道:“并非朕毁了露珠儿的容貌。”
“陛下想来怀有难言之隐,陛下若是有一日愿意告诉温祈,实乃温祈的荣幸。”温祈霎时松了口气,并为自己对于丛霁的怀疑而感到羞愧。
丛霁佯作不在意:“无事,朕不怪你,朕乃是暴君,你这般猜测符合常理。”
温祈扑入了丛霁怀中,双手勾着丛霁的后颈,楚楚可怜地道:“是我胡思乱想,冒犯了陛下,陛下要如何罚我?”
丛霁含笑道:“不若由你为朕礼尚往来罢。”
见温祈立即探过手来,他却是将温祈的手腕子捉住了:“朕是与你玩笑,不必当真。”
温祈鬼使神差地道:“无妨,温祈愿为陛下礼尚往来。”
一时间,一人一鲛俱是默然。
须臾,由温祈打破了沉默:“温祈亦是与陛下玩笑,陛下不必当真。”
丛霁见天日不早,着内侍送了浴水来,与温祈依次沐浴过后,又问温祈:“你想回池中去,或是与朕同榻而眠?”
温祈不假思索地道:“我想让陛下抱着我睡。”
丛霁并未拒绝,抱着温祈上了床榻。
温祈窝于丛霁怀中,心满意足地想道:今夜丛霁又无暇临幸妃嫔了。
他又仰起首来,亲了亲丛霁的额头,暗道:亲亲便不许再做暴君了,让我陪着你成为流芳千古的明君罢。
次日,待他转醒,丛霁已上早朝去了,他伸手覆上丛霁睡过的那一半床榻,尚有余温。
他用面颊蹭了蹭余温,便步履蹒跚地行至池畔,继而变出鲛尾,跃入池中,好生游曳了一通。
然后,他出了水池,擦干身体,换衣洗漱。
约莫半个时辰后,喻正阳过来了。
他乍见温祈生出了双足来,又见温祈身上衣衫的规格与丛霁一致,自是大吃一惊。
但他并未表露出来,仅是对温祈道:“恭喜你成年了,若是换算成凡人的年岁,该当恭喜你及冠了,你定当前程似锦,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闻言,温祈不禁心生感慨,除却母亲不在左右,甚是遗憾之外,而今便是他最好的时光。
他拥有一副康健的身体,已摘得了解元,随喻正阳这样的当世大儒学习,且有丛霁对他青眼有加,望他能成为一代名臣。
他向着喻正阳拱了拱手:“多谢喻先生。”
今日,他随喻正阳学了《墨子》,散学后,尚衣局的岑奉御来了。
岑奉御方要为他量尺寸,他耳尖地听到了丛霁的足音。
他尚且未能瞧见丛霁,丛霁的足音却愈发响亮,一步一步,仿若踏于他的心尖之上。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顿觉自己定然糊涂了。
丛霁步入丹泉殿,见得岑奉御正拿着软尺,柔声道:“由朕来罢。”
岑奉御何尝听闻过丛霁柔和至斯的嗓音,登时毛骨悚然。
她将软尺奉于丛霁,即刻向后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