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自己乃是暴君,温祈认为自己不该延续暴戾的血脉罢。
断子绝孙固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亦是他的报应。
“朕答应你,若你能夺得会元,朕便不选秀。”丛霁并未露出些许异样,轻抚着温祈的背脊道,“寐善。”
温祈惊喜地道:“当真?”
“当真,朕一诺千金。”丛霁忽觉倦怠,低语道,“朕定当断子绝孙,如你所愿。”
温祈并未听清:“陛下说了甚么?”
丛霁眉眼颓然:“当真,朕一诺千金。”
温祈追问道:“这一句我听清了,后面那一句是甚么?”
“无关紧要,不过是朕的自言自语罢了。”丛霁言罢,弹指将这丹泉殿内的烛火尽数灭去,今日无月,只余下廊道上的长明灯攀着窗扉幽幽漫入。
温祈猝然间坠入了昏暗之中,忽觉丛霁似有不妥,急声道:“陛下适才溺水,是否有何……”
丛霁打断道:“朕安然无恙,朕乃是习武之人,区区溺水,早已复原了。”
温祈放心不下,借着微光,直直地望着丛霁。
丛霁近几日奔忙不休,未多久,便睡了过去。
他发了一个梦,梦里的母后并未被毒死,而是端坐于紫檀木所制的圈椅之上,失望地道:“你缘何变作了这副模样?”
母后语调平静,却是字字泣血。
他急欲辩解,竟发现自己足下踩着累累白骨,身上披着层层血衣,手上执着“十步”,猩红恶臭。
他从睡梦中惊醒,暗夜当中,惟能闻得自己的吐息声。
温祈依然在他怀中,他忽觉自己一身血污,生怕弄脏了温祈,遂小心翼翼地将温祈从自己身上剥落下来,放入了池水之中。
温祈的身体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却未想,下一息,温祈居然醒了过来,敏捷地向他一跃。
他被温祈扑倒于地,温祈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喉结,含含糊糊地道:“陛下趁我昏睡,故意抛下我,是何原因?”
丛霁解释道:“朕并未抛下你。”
“人证物证俱全,陛下明明打算抛下我。”温祈忽而尝到了血腥味,这才意识到自己咬得太重了些,当即松开了唇齿。
“朕不过是见你浑身干燥,怕你不适,才将你放入了池水之中。”丛霁知晓自己的喉结被咬破了,并不觉得疼。
温祈不知自己方才是否浑身干燥,但距离他出水已过了许久,应当已浑身干燥了罢?
他信了丛霁所言,歉然道:“我虽非故意为之,可我还是伤了陛下,陛下大可罚我。”
丛霁满不在乎地道:“朕半点不疼,便不罚你了。”
温祈不喜丛霁对于己身的轻慢,探出舌尖来,舔舐着伤口,道:“我现下浑身湿透,陛下不必怕我不适。”
血腥味充斥着他的口腔,教他愧疚万分。
天色未明,丛霁任凭温祈舔舐着,复又睡了过去。
及至上朝前半个时辰,他方才转醒,即刻推开了温祈。
温祈睡眼惺忪,本能地抱紧了丛霁的腰身:“我不准你走,不准你去临幸妃嫔,更不准你让妃嫔怀上身孕。”
丛霁戳了下温祈的鼻尖:“朕须得去上朝了,无暇临幸妃嫔。”
温祈睁大双眼,窥见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这才松开了丛霁,催促道:“陛下快些去罢,勿要耽搁了。”
“不正是你让朕耽搁了么?”丛霁将温祈放入水池,出了丹泉殿,好生洗漱了一番,换上朝服,方去上朝。
朝堂之上,他觉察到不少臣子的目光皆往他的喉结瞧,暗道:他们显然认定朕昨夜风流快活去了。
下了朝后,他又去探望丛霰,丛霰大体已痊愈了,但因周太后不放心,仍居于永安宫。
丛霰见得丛霁,打趣道:“皇兄从何处得了如此烈性的美人?”
丛霁但笑不语:哪里是甚么烈性美人?分明是一尾娇气黏人的幼鲛。
丛霰又道:“皇兄眼光甚高,难得有美人能得皇兄的青眼,后位空虚已久,不如将那美人封作皇后罢,省得母后日日担心皇兄无嗣。”
将那娇气黏人的幼鲛封作皇后?
绝无可能。
且纵使将那娇气黏人的幼鲛封作皇后,那幼鲛亦无法诞下皇嗣。
丛霁问道:“母后日日在你面前念叨朕,生恐朕无嗣么?”
丛霰坦白道:“是臣弟夸大了,倒也不是日日,仅是偶尔。”
那厢,正随喻正阳念书的温祈突地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地道:“喻先生莫怪。”
第38章
四日后,温祈已习惯于口吐人言了,再也不觉得自己调子古怪。
喻正阳一走,他便放下了手中的《墨子》。
——秋闱前,他已学完四书五经了。
他转而翻阅着话本,欲要从中选出最为跌宕起伏的那一册,免得丛霁听得无聊。
但他自从得了话本后,只寥寥看了一些,便终日沉溺于诸子百家,这许多的话本中到底哪一册最为跌宕起伏他全然不知。
不久后,内侍送了晚膳来,他一面心不在焉地用着鱼圆,一面看着话本。
直到用罢晚膳,他都未能选出让他满意的那一册话本。
突然,外头生出了动静来,他回首一瞧,却原来是四名内侍搬了一张床榻来。
他们定当是受丛霁之命,才这般做的,丛霁是打算长留于这丹泉殿了么?亦或是为成年后的他所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