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而言,丛霰被刺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刺客见是丛霁,咿咿呀呀地求饶。
丛霁挥剑斩断了刺客身上的铁链,叹息着道:“朕知晓你定是为人所迫才做下这等事,七殿下已渡过难关,你亦是朕的子民,朕不怪你,你这便走罢,切勿再落入奸贼之手。”
刺客又惊又喜,不断地向丛霁磕头谢恩,连额头都磕破了。
丛霁摆摆手:“走罢。”
刺客当即拔足狂奔,仅余一地或新或旧的血印子。
丛霁自然不会这般好心,无论那刺客是否被逼无奈,既然差点伤了丛露,且重伤了丛霰,便该付出代价。
他这般做是为了引出线索。
他早已安排好人手尾随那刺客。
不知不觉间,他从天牢到了丹泉殿。
他放目四顾,不见温祈,心脏霎时一紧。
幸而,他一接近水池,便瞧见了此起彼伏的泡泡。
他定睛一望,温祈正沉于池底,蜷缩着身体而眠。
他并未打扰温祈,自去软榻躺下了。
眼下万籁俱寂,他一阖上眼帘,沉下心来,便能听见泡泡升起又破裂的声响。
他聆听着这声响,未多久,酣然睡去。
第17章
温祈醒来之际,天色尚且昏沉着,丹泉殿内,烛火将要燃尽了,火苗正颓然地挣扎着。
他浮出水面,猝然见得丛霁,霎时吃了一惊。
丛霁正侧躺于软榻之上,明明暗暗的烛火照于他面上,竟使得他无端地透出一丝可怜。
这丛霁分明是暴君,最善草菅人命,怎会可怜?
温祈环顾四周,左右无人,心道:现下乃是难得的良机。
他捏起碎片,爬上岸去,慢慢地凑近了丛霁。
丛霁昨夜温柔的话语却是齐齐涌入了他脑中:
“待你化出双足,朕送你去崇文馆念书可好?”
“你且放心,朕定不会将你拆骨入腹。”
“你既不愿,朕便不会再那么做。”
崇文馆本是他遥不可及的存在,眼下似乎触手可及。
他原是丛霁为求长生不老而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寻来的一味珍馐。
丛霁乃是天子,他根本无法反抗其所施加的束缚。
他不由心软,同时顿觉自己太好糊弄了。
丛霁确实待他不差,但丛霁身处高位,不过是施恩于他,从未将他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
且丛霁对他有所图谋,丛霁要他答应的那件事究竟是何事?
姑且不论那件事究竟是善是恶,丛霁罪孽滔天,合该早日下十八层地狱。
他定了定神,指腹贴上了丛霁的脖颈,正要将掌中的碎片往里送,却意外地看见丛霁的一段左臂上嵌着累累伤痕,凹凸不平,不可计数。
这左臂是由于丛霁正好眠着,衣袍微乱,才趁机从衣袂之中溜出来的。
丛霁不喜他身上的伤痕,叮嘱他要按时上药,还因为他的腰身磨破了皮而撤去了铁环与铁链,却为何全然不理会自己身上的伤痕?
丛霁身上又为何会有这许多的伤痕?
丛霁曾被虐待过?亦或是曾自残过?
但丛霁乃是暴君,只会残害旁人,如何会自残?
是以,丛霁恐怕曾被虐待过。
丛霁是在被废去太子之位后,遭到虐待的罢?
丛霁性情大变,便是因为遭到虐待之故?
倘若当真如此,丛霁为何要留着这些伤痕?
除却这段左臂,丛霁身上大抵藏着更多的伤痕罢?
他心软更甚,恰是这时丛霁睁开了双目来。
丛霁下意识地伸手揽住温祈的腰身,嗅了嗅温祈的颈侧,进而暗哑着嗓子,于温祈的耳畔道:“你莫不是要投怀送抱罢?”
温祈怔了怔,将掌中的碎片藏好,否认道:我并非断袖,不会向同为男子的陛下投怀送抱。
丛霁轻笑一声:“朕若是女子,你便会投怀送抱么?”
温祈摇首道:陛下若是女子,我亦不会投怀送抱,我不愿攀龙附凤。
丛霁覆上温祈的后脑勺,紧接着,指尖从温祈的颈椎滑至尾椎,夸赞道:“朕欣赏你这一身的傲骨。”
温祈的心脏不住地发颤,这暴君的指尖未免太烫了些。
“朕须得准备上朝了,你好好用功。”丛霁松开温祈,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袍。
他正欲抬步离开,却觉察到温祈直直地盯着他的左臂。
他揉了揉温祈的发丝,温和地道:“你有何要问?”
温祈踟蹰须臾,终是发问道:陛下,你这左臂上为何会有这许多的伤痕?
丛霁答道:“其上的伤痕除了抓痕,俱是朕自己为之。”
最初,他无法面对自己堕落成了一个嗜血魔头的事实,以自残逼迫自己恢复理智。
而抓痕则是他当年食不果腹,与猫儿抢食之时,被猫儿抓伤的。
温祈瞧着满不在乎的丛霁,忍不住问道:不疼么?你为何要自残?
“不如何疼。”丛霁不喜诉苦,并不再答,而是柔声道,“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喻先生便要来了,你好好用功。”
言罢,他便出了丹泉殿,独留温祈。
温祈望着丛霁的背影,心中百味陈杂,丛霁实乃暴君,不值得他同情,可他却心软了。
丛霁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自残的?又是出于何种目的自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