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霁招来内侍,低声吩咐,继而将温祈打横抱起。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习惯于同温祈亲近了,除了温祈与丛露,连为他换朝服的内侍若是不慎碰到他的肌肤,都会被他杖责。
他将温祈抱至软榻,为温祈擦身。
这一回,温祈有了防备:陛下,还是由我自己来罢。
丛霁颔首,将锦帕递予温祈,又拿来了药膏放于温祈手边。
温祈将自己擦拭完毕,并上了药后,意外地看见暴君令李内侍奉上了钥匙。
他又紧张又激动:这暴君莫不是打算解去我这一身的束缚?
丛霁将钥匙插入锁孔,即刻打开铁环,撤下了铁链。
铁链既长且沉,温祈登觉轻松不少,正欲向这暴君谢恩,却未想,又有一眼熟的内侍奉上了两条短一些的铁链。
短一些的铁链一头被铁环穿入,一头固定于池壁,其后,丛霁再度将铁环闭合并上了锁。
温祈悄悄地磨了磨牙,早知这暴君不会如此好心,他方才便该将这暴君了结了。
片刻后,十余内侍鱼贯而入,于他目光所及之处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织皮。
丛霁揉了揉温祈的发丝,随即脱去黄缎龙纹方头靴,褪去织锦足衣,足踏织皮,走了一圈。
他方才回到温祈身侧,已有乖觉的内侍上前跪下,恭敬地为他将黄缎龙纹方头靴与织锦足衣穿脱妥。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温祁,柔声道:“如此双管齐下,你便不会再擦伤自己了。”
温祈一面窥视着丛霁的喉结,直想一口咬下,一面乖巧地谢恩:多谢陛下垂怜,温祈感念于心。
丛霁对于自己所做的改变很是满意,又关切地道:“你如有短缺之物,大可禀报于朕,朕定为你办到。”
先前那个可怖的暴君不复存在,眼前这个丛霁好似将自己当作妃嫔了。
温祈失去了为民除害的机会,只得继续蛰伏。
他目前最为短缺之物便是自由身,丛霁显然不会为他办到,于是他退而求其次:除却话本,可否再予我些诸子百家之著作以及文房四宝?
丛霁自然不会拒绝。
未多久,这偌大的丹泉殿已被各种书籍填满了。
温祈嗅着书香,暗道:怪不得觊觎皇位者不计其数,为帝者凭仗着泼天权势,无需亲自动手,只需一声令下,便有人竭心尽力地依令而行,着实舒坦。
丛霁久无好眠,伸手圈住温祁细瘦的腰身,阖上了双目:“你若难受了,唤醒朕便可。”
温祁被迫枕于暴君颈窝处,他瞥着附于自己腰身之上的双手,腹诽道:你将我当作了暖床的玩意儿不成?可恶至极。
第12章
我才不是暖床的玩意儿。
他仗着暴君已然睡熟了,咬牙切齿地瞪住了暴君,欲要将其生吞活剥了。
他方才趁着上药之际,将那碎片藏于床榻底下了,如今他整副身体被暴君束缚着,压根够不到那碎片。
这暴君的体温极高,莫不是发热了罢?
但这暴君面色如常,应当并未发热。
生前,他因为身体孱弱而气血不足,导致体温偏低,是以,他并未花费多少功夫,便习惯了幼鲛的体温。
现下若是盛夏时节,拥他入怀应当甚是凉快,可现下已入秋了,这暴君当真不冷?更何况他还濡湿了这暴君的朝服。
他左右无事,研究起了朝服来,这朝服的绣工精美绝伦,衣料更是奢华无比,泛着柔和的光泽与微微的凉意。
他的视线逡巡了一周,最终定于暴君面上。
这暴君与朝服甚为般配,倘若能成为一代明君该有多好。
如有名臣良将相助,这暴君能否成为一代明君?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自懂事以来,他深知自己无法上战场,便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上得了朝堂。
因而,从三岁起,他便跟着西席断文识字,直至十五岁,西席教无可教。
要是待他百岁,化出双足后,能参加科举……
他打住了思绪,首先,他全然琢磨不透这暴君的心思,但他知晓自己大抵参加不了科举;其次,就算他参加了科举,榜上有名,顺利地上了朝堂,怕是一朝行差踏错,会被这暴君当朝斩了;再次,纵然能苟延残喘,他亦不认为自己能将暴君辅佐成明君。
综上所述,他若要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至关紧要之事便是取了这暴君的性命,换一明君坐那皇位。
思及此,他却又忍不住想:倘使这暴君并未经历过苦难,而是一帆风顺地作为太子继承皇位,是否便能成为一代明君?
这个假设恐怕不成立。
世间上,经历过苦难之人不知凡几,但其中作奸犯科者乃是少数。
绝大多数人无论经历过如何悲惨之事,皆会向阳而生。
故而,这丛霁之所以会成为暴君,十之八/九是由于其骨子里流淌着暴虐的血液。
片晌后,暴君并未因他而发冷,反是他因暴君而发烫了。
为了尽量让自己离暴君远些,他急欲将放于自己与暴君身体中间的双手抽出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发麻了,他努力地动了动指尖,却不慎触及了那物,登时指尖烫得近乎要融化了。
他陡然一怔,霎时心如擂鼓。
尚未将自己的心脏安顿好,他猝然见得暴君掀开了眼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