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养心殿。
这是江晚晴第二次被请过来,假扮人形木桩子,看着年轻的帝王练字,一笔一划,一撇一勾,时间在无声中流逝。
这次,他倒是规规矩矩地写着字,没动手动脚,甚至也不再执着地和她尬聊。
江晚晴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神思飘到别的地方,眼神也跟着往窗外看,蓝天白云,鸟语花香,是个好天气。
直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朕写的如何?”
江晚晴回神,听见他自称为朕,心中一喜,暗想他已经开始有皇帝的自觉了,这是她漫漫回乡路上,里程碑式的进展。
抬头,凌昭站在她身边,剑眉微挑,神情瞧着严肃冷峻,眼底却是带笑的。
他叹一口气,摇头:“……是变乖了,就是总发呆。”
江晚晴只是看着他。
凌昭往回走几步,站在书案后,对她招手:“过来。”又指了指他的大作,问:“写的好看么?”
江晚晴便过去,低头一看,才刚燃起火热希望的心,蓦地被泼了盆凉水,半晌无言以对。
他写的是,朕心悦你。
搞了半天,他认认真真、安安静静写的,就是这四个字。
凌昭低笑一声,见她闷闷的不说话,重又问了遍:“好不好看?”
江晚晴闷了很久,看了他一眼,声音比心情更低落:“……一把年纪了。”
凌昭便大笑出声,边笑边摇头,把笔放进她手中,然后轻轻牵起她的手,把‘你’字划掉,饶有兴致地改为‘晚晚’。
他的手心总是有着灼人的温度,和他如今外表所展现的冷漠、正经,截然不同。
朕心悦晚晚。
凌昭写完了,仔细看了会儿,像在欣赏他的大作,过了片刻,微微侧眸,看着女子的目光柔和而温暖:“面对前朝有些人,恨不得自己年长个十岁二十岁,省的听他们倚老卖老,对你……”他默了默,轻轻叹一声,执起她的手,握在掌中,声音微哑:“……只希望这七年的时光,可以回转。”
江晚晴抬起眼眸,触及他的视线,又低下头去。
那样的眼神啊,温柔得几乎带着痛意。
七年,七年。
曾经志在保家卫国、守一方平定的少年,已然成为金銮大殿上阴晴难测的帝王,最是人间韶华留不住。
曾经对他一往情深的少女呢?
她安静了很久,开口:“……回不去的。”
凌昭微眯起眼,握住她的手不放,语气添上一抹切金断玉的决然:“朕偏要!”
江晚晴唇角微弯,笑意却未达眼底,过了会儿,她张了张唇:“写的比上次好。”
凌昭点点头,心情难得轻快愉悦,低眸凝视纸上的几个字:“这两天晚上一得空,总会写上一会儿……晚晚。”他叫她的小名,念到这两个字,就会不自觉的带上百转千回的情:“朕会是个好皇帝,因为你会是最好的皇后。”
江晚晴许久无言,默默抽回自己的手:“……在我被禁足之前,人人都说,我已经是最好的皇后了。”
凌昭一滞:“你——”
江晚晴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皇上,年华远去不可追,你我都不再是十几岁……说这些话,也不嫌害臊。”
凌昭又气又好笑,低哼了声:“前半辈子没机会说,现在也说不得么?”
江晚晴也觉得他好笑,摇摇头,没答话。
敢情憋了七年的情话,如今找到机会,全要说一遍才够本。
又过一会儿,她看向紧闭的门,又看了看一旁已经冷却的茶盏,怀疑的问:“还没到半柱香吗?”
再看凌昭,却见他沉着脸,不知道是不是在怄气。
江晚晴叹口气,端起两杯茶中的一杯,轻轻啜一口:“皇上当然会是好皇帝,因为日后……你会以天下为重,以江山为重,而非儿女私情。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过去的已经过去,你手中所有的,远比飘渺虚无的记忆重要。”
凌昭突然开口:“那杯我喝过。”
江晚晴心头一惊,脸色泛红,尴尬地放下杯盏。
凌昭又笑:“……逗你的。”
他端起她刚搁下的那一杯冷茶,喝了一口,神色坦然,仿佛只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这里到底是朕的养心殿,不是太后的慈宁宫……”
他看着杯中清茶,语气平淡:“养心殿的香,烧的比别的地方慢一些,你没听人说过么?”
江晚晴气结:“厚颜——”想了想,还是没说下去。
凌昭轻笑,低声道:“晚晚脸皮太薄,只能朕厚颜无耻……反正又不是头一次被你拂了脸面。”
……这是习惯成自然了。
江晚晴看着他闲适地饮茶,半点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又看向闭着的门:“皇上今日也很闲吗?”
凌昭答道:“原本有事。”
他放下杯盏,走到她面前,神色不改:“平南王世子水土不服,平南王带了太医回去替他看病,朕这才有了空闲,若他在,朕怎会叫王充请你过来。”
江晚晴听他又口口声声自称朕,不禁高兴起来,开口道:“天子自称为朕是理所应当之事,自始皇帝起便是如此,皇上也千万别改口了。”
今天种下一棵幼苗,明天成长为参天大树——培养他的帝王自觉性,人人有责,今天自称为朕,说不定明天就三宫六院,后天就赐她死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