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道:“就你话多。”
喜冬又笑了笑,声音轻了些:“昨天夜里,我听见夫人和老爷吵架呢,夫人说想把你许给七殿下,你们有自幼相识的情分,日后他定会善待你。这好端端的,老爷偏要叫你在太子殿下面前献宝,分明不怀好意——”
江晚晴制止:“别说了。这事你跟谁都不准提起,知道吗?”
喜冬应道:“奴婢知道,奴婢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晚晴笑了笑,轻轻点她发烫的额头:“鬼机灵。”
喜冬咳嗽一声,低低道:“姑娘把伞给我吧。”
江晚晴淡淡答道:“快到了给你,省的你打喷嚏,不看路。”
……
那两人渐渐走远了。
斜风细雨,落在水面上便是一圈圈的涟漪,池中莲花开的正好,而那远去的姑娘,有着人比花娇的好颜色。
世人爱她美貌才情,爱她柔弱又高贵,正如水中芙蓉。
唯独他,只看见了她和婢女一道走在雨中时,那倾斜了的竹骨伞,她一侧的肩膀被雨打湿,那背影带着遗世而独立的清傲。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少女和这苍茫世间,竟是格格不入的。
他低头,视线无意中落在脚尖,那里沾染了一点污黑的血渍,他的目光渐渐深沉,逐渐失去温度。
江晚晴和七弟,对他来说,亦是如此。
他们年轻而飞扬的神采,一言一语的嬉笑怒骂,都是那么鲜活,那么浓墨重彩,可他……他生而活在死亡的阴影笼罩下,自他懂事起,就学着怎么杀人不见血,怎么算计人心,驱使他人为自己所用。
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容定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见江晚晴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眉头,容色苍白如雪,不禁轻轻叹息一声,伸手拂去她脸上的碎发。
他是那么喜欢她。
至于那天,后来……后来他回到席间,等人都散了,宋贵妃带着几位皇子,他陪着父皇,一道回去的时候,宋贵妃突然开口,请他点评几句江姑娘的琴艺。
他说了几句技巧相关的,最后的评语,却是‘空谷幽兰,瑶池玉莲’八个字。
父皇和宋贵妃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他回头,看见他那素有沉默寡言活阎王之名的七弟,看着他的眼神,冷的像结了冰,就连几位年幼的弟弟都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纷纷站的离他远点。
唉,这下不止晚上睡不着觉,只怕饭都吃不下,只能每日闻着老坛酸醋干着急了。
容定微微笑了笑,起身退下去。
多少前尘旧事,回首已是百年身。
江晚晴的梦里没有声音,只有凌昭的一张脸,嘴角弯起,带着那种令她心惊胆战的宠溺笑容。
其实也不是没见过,小时候是常见的,只是现在,那笑却代表了另一层意思。
他的脸上分明写了几个大字。
——你就是喜欢我的。
她想说我没有,你胡说,却发不出声音,那人自然也不听,还是一脸微笑的看着她,看着看着,这梦就成了噩梦,惊出一身冷汗,最后只剩模糊的一个念头。
——虽然这次你不够幸运,但下次你可能更倒霉。
刚醒来,四周无人。
江晚晴觉得奇怪,正想开口叫人进来,就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一句心病,你们打算来回用上几次?”
“回皇上的话,宛儿姑娘的确……的确就是忧思过甚,郁结于心啊!”
“……”
声音又低了下去。
过一会儿,门吱呀呀拖长了调子开了,那人走了进来,本是想放轻脚步的,看见她醒着,半靠在床榻上,微微一怔。
江晚晴看着他,恍惚觉得,他一进来,整个寝殿都变得狭小了,记忆中那少年还没这等身高气势,可现在,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一出现,便如高山仰止,令人无端望而生畏。
偏生他下朝后,一向习惯穿黑色的常服,更显得严肃正经。
乍一看,颇有原小说中形容的帝王风范,高高在上,不可企及……可下一刻,他对着她,又会露出温和而亲近的笑,夜一般深沉的眸子里,潜藏在所有情绪之下的,是残存的几分少年意气。
江晚晴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慢慢躺下,翻过身面对墙壁,把被子盖到头顶。
大喜大悲之后,她现在不想思考,不想理他,不想动弹。
凌昭看见她的动作,不由发笑,大踏步走过去,拉下一截被子,露出她乌黑的长发,白玉无瑕的额头,和一双雾蒙蒙的眼。
他问:“见了我就盖被子,掩耳盗铃么?”
江晚晴缩在被窝里,依旧背对着他,这会儿也不觉得热了,有气无力道:“皇上今日也不忙吗?”
凌昭淡淡道:“可以少睡半个时辰,不能不见你。”
江晚晴只是叹息:“你总认准我作甚呢?那些作古的旧事,忘了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