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凌暄病重,穿着一袭丝绸薄衫,斜靠榻上,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他却再无力气执笔作画,只是让小太监研墨,轻嗅墨香。
看见自己进来,也只抬了抬眼皮:“七弟,一别多年,你看起来……更碍眼了。”
有气无力的说完一句,他开始咳嗽,咳得坐起身,等他放下袖子,纸上已然有几点腥红的血珠晕染开。
太监吓白了脸,张口欲传太医。
凌暄的容色惨淡如纸,恹恹道:“再用上十副药,也未必能拖上半天性命……咳咳咳,平白害朕受罪。”
他一边说,一边咳嗽,偏要硬撑着执起笔,就着那几点咳出的血,画了疏疏落落几朵红梅,落笔后欣赏一番,微笑道:“送去长华宫,就说是朕的遗作,留个纪念。”
太监领旨退下了,凌暄侧眸看他,唇角那一抹疲倦的笑容,深了几许:“还恨朕?”
凌昭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将死的帝王。
他在战场上看过太多死人,此刻映在他眼里的,仿佛只是其中之一,并无任何特殊。
凌暄低笑了声,和颜悦色道:“七弟,你记住,生在帝王家,就不应奢求公平,求人不如求己,败者不配拥有借口——终究是你无能。”他低垂着眸,不再去看久未相见的弟弟:“朕的一生已经走到尽头,而你们的路,还很长。”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有悔恨吗?
——没有。
凌昭从思绪中回神,看向张远:“他们有投诚之意,本王也有容人之心。”
张远微笑道:“王爷宽宏大量,将来必为一代明君。”
凌昭道:“但是也不可不防他们暗藏祸心,你命人暗地里盯紧,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张远愣了愣,目中有惊讶的神色。
凌昭皱眉:“怎么了?”
张远展眉笑了笑,摇头:“不,没什么,只是认识王爷这么多年,王爷……真的变了许多。”
凌昭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张远叹了口气,看不出来是欣慰或是感慨:“当年,王爷虽然也是少言寡语,可本性爽朗,待人赤诚,不愿轻易起疑心,如今……”他欠了欠身,拱手道:“王爷在北地苦熬七年,其中的艰辛,终究没有白费了。”
夜深了,张远开口告辞。
秦衍之送他到王府门前,回来的时候,却见凌昭仍独自坐着,便道:“王爷,您考虑事情周详,张先生是为您高兴。”
凌昭目光平静,漠然道:“这世上可以信任的人少,值得信任的,更少。”
秦衍之恭敬地侍立在侧。
过了会儿,凌昭拧起眉,两指按住鼻梁,沉声道:“这几日事务繁忙……”
秦衍之接了下去:“王爷日理万机,若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为王爷分忧。”
凌昭道:“你去找魏志忠,长华宫的一应用度,你叫他写下来,必须精细,本王要亲自过目。”
秦衍之:“……”
又来了。
怪狗怪天热怪没冰盆怪长华宫风水不好,总之江家小姐不理他有千种万种原因,什么都可能,就不可能因为当真移情先帝,无心于他。
凌昭想了想,生硬地添了句:“这些不可让江氏知道。”
秦衍之实在哭笑不得,忍着好笑,道:“王爷,左不过三五天,江……”他瞥了眼凌昭,别扭的改口:“……江氏在长华宫将就一下,也不会有怨言的。”
凌昭看了他一眼:“谁都能将就,她不能。”
平南王府。
清晨,晋阳郡主用过早膳,便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衣裳,在凉亭里练武,一条软鞭挥得虎虎生威。
旁边站了许多小厮和丫鬟,十分配合地鼓掌喝彩。
这时,一名小厮悄悄走近,对郡主的贴身侍女碧清说了几句话。
碧清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等郡主舞鞭子累了,忙走了过去,撵走了其他人,小小声道:“郡主,今早宫门一开,小福子就过来传话了,说昨儿雨下的好大,摄政王带着秦大人去了一趟长华宫,出来的时候,脸都气绿了!”
晋阳郡主大喜,神采飞扬:“当真?”
碧清笑道:“怎会有假?唉,咱们花了多少心思打点宫里的人、疏通关系,这下终于派上用场了,总算不是白费力气。”
晋阳郡主将鞭子往石桌上一放,快步往回走,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和欣喜:“好哇!他现在总该晓得,只有本郡主才对他好,江晚晴早变心了。”
碧清附和道:“是是是,郡主待王爷的真心,天地日月可鉴。”
晋阳郡主换了一身嫩黄色的裙子,着人准备车马,急着出门。
碧清在旁出谋划策:“郡主,奴婢听人家说,男人碰了钉子、正失落的时候,只要你温柔小意的在一边陪伴,便可一举拿下他的心!”
晋阳郡主呆了呆,不确定的开口:“温柔小意?”
碧清抿唇笑道:“郡主别担心,王爷既然喜欢江姑娘那样的,您只要照着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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