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到正阳门前。
那是文武大臣们每次上朝的必经之路。
是她的舅舅起居的王宫的入口。
往日,作为本朝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本朝皇帝的外甥女,她可以不用通报,随意进出皇宫。
但今日,作为萧家遗孀,她用自己的身体抵住了刀尖枪尖,恳求高高在上的皇帝看一眼萧家的冤屈。
在她身后,是密密麻麻漆黑的牌位。
冬日的寒雨倾盆而下。
一身素服的临安郡主不哭不闹,不拿萧家历代功劳说事,也不用自己的身份向守宫门的侍卫施压。
她只是静静站着,十分平静,声音一点也不大地讲述着萧家历代先祖奋勇杀敌的过往,说萧缙云年仅十三就上北疆杀敌的英勇事迹。
她的声音一点也不大,说的也全是萧家的英勇,半点不说萧家人受过的伤,语气中不乏骄傲。
但穿着一身素服的临安,和背后黑压压的一眼数不清的牌位,对比鲜明,触目惊心,成了“悲壮”这个词最好的诠释。
在她背后不远处,百姓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眼里有惶恐和一丝窥见秘闻的兴奋。
即便是有一部分感念萧家守护边疆的恩情,宫门前的刀枪和侍卫,高高耸立的宫墙,都成了阻止他们上前来的阻力。
侍卫们拿临安没有办法。
不少侍卫都频频往宫门内看,上峰怎么还没来!!
临安权当是看不到这些。
讲述完萧家过往后,她直接跪下,深深一拜:“平城案另有隐情,请陛下重审平城一案,还萧家上下五代一个清白!”
瓢泼的雨声中,临安的声音洪亮,不同于往日闺阁之中的张扬娇俏,更多了几分落到了实处的清明。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配合上她坚决的眼神,更能让观众感受到她此刻的破釜沉舟。
宫门之内,一个宫装华服的女人缓缓走出:“临安,你是要逼宫吗?”
说话的同时,手上拿着油纸伞撑在了临安的头上。
一柄油纸伞,仿佛天然隔出了一个隔绝外界的小空间。
连雨声都显得格外遥远。
临安抬起头。
是娘亲,同样也是这个王朝一人之下的当朝长公主,也是这一起谋反事件的幕后主使之一。
那一瞬间,多少过往在临安脑中飞速划过。
每一碗说是补药的凉药,每一声藏在关爱下的算计,每一次看似慈爱的冷眼旁观,点点滴滴,痛彻心扉。
那一眼,临安的眼中,仿佛藏了太多东西,最终回归平静。
“长公主,我在正阳门外两丈外,符合太祖皇帝定下的规定,若是要判我逼宫,那就请陛下先修改太祖皇帝时期定下的规定,规定天下百姓不得靠近正阳门!”
长公主的眼中有悲戚和动容:“你、你是不认娘了?”
临安却并没有声嘶力竭,嘶吼着哭诉自己的委屈。
她十分冷静:“于私,我是被娘亲和舅舅默认可以牺牲掉的小辈;于公,我是被当朝皇帝和长公主亲手放上棋盘的棋子。我并不恨您和舅舅,或许这就是你们经常说的立场和政治斗争。但我不是无知无觉的棋子,做不到明知冤屈却故作不知!也做不到躺在满地尸骨上尽享富贵!”
她的眼神里有刀子。
身体却并不十分坚韧不屈,甚至微微颤抖。
“娘,您说,那些人在设下这个圈套时,可曾记得随着萧老将军一同奔赴平城的六万将士?!是否曾因他们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长公主浑身一阵,抓着油纸伞的手指猛地一缩,整个人都往后踉跄了一步。
临安却不再看长公主,对着宫门重又拜下:“请陛下!重审平城一案!还将士们清白!”
她起身,复又拜下:“请陛下!重审平城一案!还将士们清白!”
潇潇雨声下,她一次又一次地起身,又拜下。
简单的一句话,竟让全场寂静。
过了许久,又好像没过多久。
原本在不远处探头探脑的百姓们三三两两簇拥着向前来。
在侍卫们的刀尖逼迫下,后退了一小步。
却又在领头人开口一句“咱就到这两丈外的地方,又不靠近”壮胆之下,竟然还真的强撑着胆子,一步步走到了临安身边,围绕着那辆装满了牌位的板车。
领头一个老汉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摸了摸其中一个牌位。
“这忠勇公年轻的时候,可爱吃老汉做的饼子了,一次都要吃十块八块的,他说老汉用的料实在,好人不长命啊。”
老汉颤颤巍巍了一句,终于下定了决心。
“老汉我一辈子糊涂,但也知道,忠勇公一家对咱老百姓的好!咱不能让人带着冤屈走!天底下没这道理!反正老汉我也活了一辈子了,不怕早点死!”
说完,推开了身边搀扶他的小辈,就在临安身侧不远处,也跪了下来。
“求陛下重审平城一案!还萧家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