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月后,杭杨在家里的“戏疯子”状态已经收敛许多,但几乎对上课内容和上课进度闭口不谈,俨然比杭修途还沉得住气。
这天,杭修途开车出门,要他出面的事并不复杂,半上午的时候就办妥了。事后,杭修途开着车在人烟稀少的城郊慢慢走,谁知一个走神,车已经停在了基地门口。
杭修途看着车窗外精巧的小楼:“……”
他轻叹口气,下了车,脚步在门外的石阶上微微一顿,还是走了进去。
杭修途一言不发走在长廊上,正面和一个工作人员擦身而过,那姑娘一愣,原地呆住了,数秒之后才倒抽一口冷气,往下猛一躬:“杭老师!”
这一嗓子威力委实不少,靠近的几间教室“砰砰砰”应声打开,抽气声此起彼伏。
随即,“杭老师!”“杭老师上午好!”……一串压抑着兴奋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年轻艺人们纷纷把憧憬的、崇敬的甚至是艳羡的目光投过来,活像一堆上千瓦的电灯泡,开足最大功率齐刷刷对准在杭修途一人身上。
索性杭修途早习惯了被大批量的眼神聚焦,他只眉心微微动了动,随即迅速舒展,冲旁边人颔首致意——一如既往的优雅、得体。
他随手拍了拍一个工作人员:“请问下,文渊文老师目前用的是哪个教室?”
小姑娘首冲若惊,声音都高亢得有点变调,她抖着手指向走廊尽头:“最、最里面那间,左手边就是!”
杭修途点点头:“多谢。”
随即意料之内地收获了一嗓子更高亢的“您太客气了!”
杭修途走到走廊尽头,稍作犹豫后,刚抬手想敲,突然闻到一点香烟味从旁边飘来。
他把旁边半开的玻璃门彻底推开——果不其然,文渊正在走廊尽头半圆形的小阳台上吞云吐雾。看见杭修途,文渊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这人一把年纪了,说话仍不改尖酸刻薄的调调,看不出半点老艺术家的风范:“呦,您这日理万机的,还记得扔了个小家伙在我这儿啊?”
杭修途没接话,只把手压在下唇上,皱着眉轻咳了两声。
文渊“啧”了一声,把手里的烟掐灭,丢进了垃圾桶:“你小子个事儿逼……”
“行了,”文老师大人有大量地摆摆手,不再计较“一烟之仇”,他眼睛斜过来,玩味地盯着杭修途完美的侧脸,“你是来打听弟弟情况的吧?”
“嗯,麻烦您了。”杭修途大方承认,只是神情冷淡,并看不出多少关心,“状况怎么样?”
文渊勾起嘴角,看样子心情奇佳,甚至懒得给杭修途几句惯性嘲讽。
他两手撑在护栏上,看着远处,清晰吐出两个字:“完美。”
第15章
杭修途纤长的手正不自觉地摩挲栏杆,闻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意外地抬撩起眼皮:“您在说杭杨?”
“你对自己的弟弟没什么信心啊?”文渊笑得意味深长,挑了挑眉。
文渊在电影学院教了几十年书,除了偶尔出演些文艺片,他极少接片约,不算在娱乐圈浸染多深。但说到底,他终归是在这个偌大的名利场摸爬滚打过,虽然脾气横了点,其实心思活络,也能算半个人精,一语就道破了杭修途心底的想法。
杭修途敛起双眼,不愿多说什么:“没有。”
“选秀出身、男团转演员、只演过霸总之流的垃圾剧本,”文渊“哼”了一声,轻笑起来,“听起来确实是个混子,‘演员’俩字都配不上。确实,我刚见他的时候也戴着有色眼镜。”
他话锋一转,看向杭修途的眼神莫名锐利起来:“但你是他哥,朝夕相处的亲人都做不到摒弃偏见、好好地看看杭杨这个人吗?”
杭修途:“……”
“怪不得那孩子瞧着总有点说不出的不安,跟个……”文渊眯起眼睛,眼神中流露出罕见的慈和,努力找出个恰当点的比喻,“跟个受了惊的幼崽似的,看着怪可怜见的。”
杭修途垂下眼睛:“我没想到他能从您这得到这么高的评价。”
文渊“啧”了一声,调门越来越高:“什么叫‘从我这儿得到这么高评价’?那是他本人就值得这么高的评价,差点被你小子之流给埋没了!”
他越说越激动,手在金属栏杆上“啪”一敲,震得整个栏杆“嗡嗡”地响:“你对你弟弟有偏见!”
你对你弟弟有偏见——
杭修途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带着杭杨去见蓝新荣的那顿饭。散席的时候,蓝新荣突然拍拍自己的肩,很随意地在自己耳边小声撂下一句:“你是不是对你弟弟有点偏见啊?”
一瞬间,杭修途瞳孔微微一缩。两个人的声音像是发生了微妙的重叠、或是共振。
他们眼中的杭杨,似乎和自己记忆中平庸的“弟弟”差距过大。
杭修途与弟弟见面的次数不多,相处的时间更少,仔细算来真的担不起“兄弟”这份关系的亲密。但记忆里,那孩子总是骄纵的、胸无大志的、在自己和兄长面前却又唯唯诺诺——和他的两个亲生哥哥截然相反。
“杭杨”这个名字,似乎天生和“杰出”沾不上边。
但如今,似乎有什么崭新的东西正从那具熟悉的躯体中破壳而出……
“发什么呆?”文渊敲敲栏杆,“关于那孩子,我还有话跟你讲。”
杭修途抬头看向他,依旧平静得无懈可击,好像刚刚的晃神是假的:“您说。”
“这孩子入戏远远比出戏快,”文渊微微皱起眉,“当然,这本来算不上多大的毛病,注意到之后我也有意帮他矫正。但是吧,他给我的感觉就是……”
文渊手在空中划拉了两下,看样子正努力寻找精准点的措辞:“就像是……比起回归现实,他更热衷于沉浸在戏里的世界。怎么说呢,就算是作为天生的体验派演员,我也总觉得吧,这是不是稍稍有点过了?”
“沉、浸。”杭修途手指在栏杆上点了点,低声重复了一遍。
“害,你也别紧张,”文渊赶紧摆摆手,“刚入行的新人嘛,出点常理外的状况正常。以后的时间还长着呢。”
“但他真的是天生的演员。”文老师感慨地仰起头,刚习惯性把手伸进兜里想摸一根烟出来,突然想起旁边站着个事逼,只得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接着刚刚的话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你弟弟的眼睛——好的不用说了,我知道你肯定没有——杭杨的眼睛里总带有一点悲情。”
“诶诶诶,你可别说我脑补太过!回头有机会你自己看。”文渊一手按住自己下巴,嘴角勾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天真烂漫又活泼可爱的,真的是……”
“这就说他这个人天生具备复杂又矛盾的‘故事感’,你懂我意思吧,”文渊摇摇头,像是感叹又像是欣慰,“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钱。”
文渊站直了身体:“当然,我虽然长篇大论地夸了他这么久,倒也不是说这孩子演技就完美了……我说的是他身上令我惊讶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