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表面上看上去仍是悲戚的,活脱脱是个将痛失爱女的遗憾要在外孙身上补全的慈爱老人。
“唉,阿姚,阿姚她…”
这才刚起了个头,萧家家主便哽咽得言语不能。
任是谁,也无法对着这一把慈父心肠的家主说出哪怕一个字的伤害之语。
萧家家主自己停顿了很久,才勉力说了下去:“阿姚她走了,我无力回天。但她留下来的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善待,我该怎么称呼你?你跟着我走吧,萧家本来是该留给阿姚的,她既然走了,留下你,自然该顺理成章由你接手。”
成了。
甚至不用等楚佑的回答,萧家家主心中已十分笃定。
有哪个年轻人能抵挡得住功成名就的诱惑?会抗拒成为萧家家主?
奈何楚佑一次又一次跌破萧家家主的预料。
他大约是个天生捂不热的冷性子,谆谆亲情捂不热,营营荣华也捂不热。
楚佑直接说道:“我想进四方宗。”
这一回,萧家家主的笑容是彻底维持不住,崩裂在了脸上。
四方宗有什么好的???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句话没听说过吗???
再说就算四方宗是凤凰,他们萧家有名有姓,也绝不是那只野鸡。万里挑一的一个萧家少主,竟然比不过四方宗外门的普通弟子???
他哪里知道,比不过的从来不是四方宗与萧家地位之别。
是萧家和叶非折在楚佑心中的重量之差而已。
萧家家主勉强道:“这…你有这个志向,我自然是很支持的。只是我们头一次见面,血浓于水,我还有阿姚的许多事情想问你,想把阿姚葬入萧家祖坟。你先与我回一趟萧家如何?”
这一次,楚佑出乎意料地没有和他抬杠,答应下来道:“好。”
换作旁人,可能真信了萧家家主费尽心力演的一场戏,信他飞身而来的行为是激动过头,信他关于萧姚的一番鬼话。
可是楚佑是觉醒了血脉的祸世。
是这世上对杀意、对恶念最敏感之人。
自萧家家主动手起,他就将萧家家主的杀意捕捉得一清二楚,胸中那道沸腾的阴神蠢蠢欲动。
若不是有叶非折出刀一拦,萧家家主能不能好生站在这里还尚未可知。
那一刻,楚佑就断定,萧家家主必然是知晓自己血脉的隐情的。
这对祖孙心里,想法竟互相不谋而合:
对方,必不能留!
去一趟萧家也好。
正好把萧家诸事,料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祸世后患,然后再来见叶非折。
他不想叶非折牵扯进这趟不明不白的破事里。
楚佑想。
叶非折高傲也好,骄横也罢,那都是他管不着的事。
他管得着的,就是不把祸世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连累到叶非折。
萧家家主喜笑颜开:“这就好,这就好。”
被这小子呛了那么久,终于有个可以反杀回来的机会。
他倒要看看,等到了萧家的地盘上,楚佑能怎么和他嘴硬。
该拜师的拜师,该比剑的比剑,该认亲的认亲,台上弟子放了一颗悬着的心,以为这场一波三折的闹剧落下帷幕时,忽插进了一道沉静的声音。
叶非折说:“我和他一同去。”
萧家家主累了。
他一看见叶非折,就忍不住想起那句“野蛮”,接着无法自控地陷入自我怀疑中难以自拔。
如果可以,萧家家主甚至不想和叶非折争个长短,辩个一二三四。
因此他只是无力又疲倦地抬了抬眼睛,委婉道:“这…我萧家家事,叶亲传会不会有点…不太方便?”
“不会。”
叶非折面不改色:“因为他是我生死之交,命定的对手,彼此之间亲如手足兄弟,当然不会。”
萧家家主:“???”
你刚刚还说他是阿猫阿狗不配和你一战,现在就变成命定对手,亲如兄弟的生死之交?
编谎话能不能也编得靠谱一点???
偏偏那群直脑筋的剑修还真信了叶非折的鬼话,步栖川一边瞄着宋沉玉,一边若有深思道:
“我也好想有一个为我挡刀的生死之交生死之交。”
而不是一个推他出去挡刀的阴险损友。
萧家家主脸色变了又变,根本笑不出来:“这…叶亲传方才不是还说他不配?”
“之前是之前。”
叶非折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自从萧家家主失态出手后,我与阿佑,就是生死之交的交情。”
萧家家主:“……”
要镇定。
他深深呼吸。
要养气。
不能在四方宗这种地方,对他们的亲传出手。
“不是。”
他听见楚佑说。
没等萧家家主缓过来,他就看见那个好像永远都不会笑的年轻人地破天荒现出一线笑意,那一瞬间有说不出的风姿卓绝:
“不是命定对手,是生死之交。”
毕竟是能把性命都心甘情愿交到叶非折手上的关系。
自然生死之交。
萧家家主的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里。
要镇定。
他再一次告诫自己。
不能在这种时候对楚佑出手,前功尽弃,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