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晏迟面色发白。
望着段瑟的背影忽地觉得有些喘不出气儿,伸手扶了一把墙,才踏上这最后一道阶梯。
“四年前,救你的……是楚歇吗。”
“啊?”
段瑟还在数着干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晏迟再问了一遍,她才笑了笑说,“你怎的问这样奇怪的问题。当年不正是小楚先生将我们救出的冷宫吗,你忘了?”
又念叨一下,“这样的恩情,那可是断不能忘的呀,阿予。这桃干是最甜的,你不要不要先试一快,你最爱吃甜的了……我给你做了好多呢。”
“不是,不对……我说的是,上元佳节那一日……”
段瑟动作停了停,“对不起,没来得及陪你去看花灯会。但是你送我的花灯小楚先生寄来了,我日日都挂在床头呢……我时常就看着那盏灯想啊,我们阿予多高了,每天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用功读书,当了太子后会不会被别人嘲笑是从冷宫里出来的……我们阿予,会不会也像娘亲想他一样,也想着娘亲呢。想啊想啊,就睡着了。”
“不对,楚歇不是,不是给你一瓶毒药……我,我看到你倒在地上……”江晏迟有些急了,连言语都乱了,“我看到你……”
“阿予,对不起,阿娘是月氏人……”段瑟捏紧了手里的桃干,踌躇着,“小楚先生说,只要我是你阿娘,只要我还活在世人眼里,你就不可能当太子。我想想也是,生作了我的孩子,真是叫你吃尽了苦头……果然,没有了我,我们阿予就能前途坦荡,一世无忧……”
看到江晏迟急急地还欲再说些什么,段瑟盈盈一笑,“你看到了?是不是让你担心了,其实也不大疼的,就是吐了两口血,很快就晕过去了。小楚先生说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上京城,说要将我送得远远的,等到哪一日你登基了,掌权了,成为了真正的皇帝。才让能再见面……”
“我不懂这些……但我现在见到你了,阿予,你是要当皇帝了吗?”
段瑟这么问着。
又看了眼周遭,“小楚先生呢,怎么没跟你一块来。”
“他……”
江晏迟喉头一堵,很久都没喘上气,他想到了楚歇在怀中渐渐失去温度的感觉,想到了那满手汩汩流出的鲜血。
他看着自己的手。
“阿娘。”
“嗯?”
“阿予犯了一件大错……”
江晏迟的手微微颤抖着,扶着墙弓着身子,声音却很静默,“极大,极大的错……阿娘,我……我该怎么办……”
一点点完全蹲下,“没用了……不成了……”
形如槁木,仿佛有什么将他狠狠拉向冰冷的深渊。
教他窒息,惊得背后全湿透,偏偏又喊不出声来,只讷讷着,“这次,是真的……真的,再没法子了……”
“阿予,你怎么了。你冷吗。”
段瑟见他发着抖,上前去抱住了他,温暖的怀抱却透不进那孩子的心底,她一下下揉弄着他的头发,“没事,没事的……没关系,阿予别担心。不管是什么事,一定能熬过来,能解决的……”
段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笑着说:“实在解决不了,我们还可以去找小楚先生啊。”
“他那样厉害,又善心。一定会肯帮我们的。阿予别怕。”
江晏迟在段瑟的怀中抬起下颚,一双眼睛通红,里头没有一点光亮。
段瑟被这样的目光惊着了。
“阿娘,没有了,没有楚歇了……”
“他……死了。”
段瑟哑然,怎么这好好的人说没了就没了。小楚先生还这样年轻呢,怎么会忽然就死了。
“御医救了三天,已经想尽了一切法子,怎么都救不回,没有了,这个人……再没有了……”
段瑟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只眼神灰暗,又望了眼自己带来的干果,“怎会这样。”
“阿予,我们不哭。”
段瑟紧紧的抱着江晏迟,“不伤心,阿娘在呢,阿娘陪着你。”
可听了这句。
江晏迟漆黑的眸子,更加灰暗了。
***
陵城王世子江景谙再一次入京,没有了楚歇拦路,大摇大摆好不风光。
早在荣国公府陷入毒杀东宫风波时,姨母便擅作主张要他快马加鞭赶来,没成想还真对了,虽说没来得及救下姨夫,却正碰上了楚歇和江晏迟狗咬狗。
死的竟然还是楚歇。
简直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听说是太子殿下在东宫一刀捅死了楚歇,若不是许家小侯爷去将尸体要出来,可能都保不住全尸。
果真冷宫里出来的就是看不清时局。
特意折了路去了楚府,看着那上头白花缀着白灯笼刚挂上,幸灾乐祸的同时也在心里感慨,活生生的一个美人儿,非得搅进着诡谲的斗争中来,要不是爪子这样尖,倒是教人很想将他圈着,当个雀儿养着。
那样一副好皮囊,上京城里再找不出更惊羡的了。
进了里头果真瞧见那许小侯爷守在棺材旁,看到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就好笑——非亲非故的,许纯牧怕不是昏了头。
“唉,所以说,盛极一时又有何用。命太短了,也是愁苦。”江景谙走到棺材旁看了一眼。
楚歇已换好了衣物,一身素衣安详地躺着,皮肤苍白没有血色,可也没有死人的青灰和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