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眼神微变。
说起护国公,却要牵扯到十几年前的一番旧事了。那时候的护国公,还是眼前这位新护国公的祖父,因卷入一场谋逆案而全家下狱,老护国公瞿昶死在狱中,他的家人全部流放边疆,他们之后在边疆过得如何,无人得知。
时间一久,护国公府当年的风光便逐渐被人遗忘。直到前段时间,皇上下令新封护国公,朝堂众人才得知原来瞿昶后人在边疆十几年,从小兵做起,一步一步,不但抵御住来自北狄的进犯,连战连胜,甚至将对方赶得退后一千里,短时间内不敢再犯边疆。
再后来,西北兵变,也是瞿琰带兵将之镇压。功勋累积,如今还年轻的皇上龙心大悦,再后来他上书自陈身世,皇上不但不怪罪,反倒重新封他为护国公。
这是半个多月前的事,如今差不多正是新任护国公回京面圣的日子。
从爵位上来说,侯府确实低国公府一等,然而这里毕竟是侯府,瞿琰擅闯侯府失礼在前,侯夫人一向硬气,此刻态度自然不会软下来:“护国公又如何,这儿是承恩侯府!”
瞿琰十二岁就开始上战场,十几年来刀口上舔血的生活早已让他养成了不怒自威的气势,面对侯夫人的强势,他冷然一笑:“隆泰二十七年九月,承恩侯府二公子掳走我的小姑姑,囚禁于此,并令她郁郁而终。我今日来只为带走我的表弟,我小姑姑的仇,来日总要与承恩侯府再算!”
侯夫人面色微变,虽说她刚才已从瞿琰与孟怀安的对话中明白了几分,可亲耳听他说来,才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
当年孟世坤带回那个女子时说对方姓严,是个歌姬,她见二儿子实在喜欢,便也没把人赶出府去。她虽见过那严氏,但因护国公府的娇娇女身子不好,整个望京就没有几个见过那娇娇女的人,她也没认出来。
但侯夫人嘴上自然不承认:“国公爷,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证明是我的二儿子将你姑姑囚禁?怀安的娘,只是个歌姬罢了!”
“证据过几日我来与侯府算账时自然会奉上,”瞿琰冷着脸道,“如今我却要先将表弟带回家去。”
“他是我孟家血脉,怎容你带走!”侯夫人扬声道。
“难道我要将他留下,任由你们打杀?”瞿琰冷笑道,“若侯夫人执意不肯,我只好来硬的。”
瞿琰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有一队亲兵,都是从战场上一起闯出来的过命交情,此时此刻就在寻踪院外,只听他一人号令。
今日他赶路经过城外皇觉寺山下,恰好救下正被山匪打劫的孟昭曦母女。等救了人,他才晓得对方恰好是他进京后最先要去的目的地,承恩侯府的女眷。当时他问二人,孟世坤是否有个姓严的妾室和十六岁的儿子,孟昭曦的母亲只摇头说没有,是孟昭曦没理会她母亲的眼色告诉他,严姨娘已死,那个十六岁的庶子叫怀安,此刻他怕是正跪在她祖父院外求祖母救待他最好的甄兮表姐。
瞿琰心痛于小姑姑的去世,又因担心小表弟出事而不敢沉溺于痛苦中,留下一部分人慢慢与承恩侯府的其余人一道回来,顺便弄清楚那伙假扮山匪的匪徒究竟是何人,自己则带了孟昭曦和数个亲兵,快马加鞭赶在城门关之前入了城,第一时间赶到侯府。
侯府嫡孙女带路,一切自然很顺利,当他听到孟昭曦惊呼了一声“怀安堂弟”时,他立即动手射出一箭,及时将孟怀安救下。
他庆幸自己并未等待天亮再入城,否则见到的只会是怀安的尸体,若真是那样,他会憎恨自己一辈子。
瞿琰带着的亲兵数量不多,可各个武艺精湛,只松松地站在那儿便气势不凡。再加上他本人护国公的身份,侯夫人与他僵持片刻,忽然道:“他杀了他父亲,如此大逆不道之人,你不能带走!”
瞿琰微微皱眉,转头看向孟怀安。
在瞿琰与侯夫人对峙之时,孟怀安已冷静了不少。
除了兮表姐,这是第一次有别的人这般强硬为他出头。
这就是与他有着血缘亲情的表哥。
他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对他的疼惜。这是他时常在兮表姐眼中见到的。
他先前怪兮表姐抛下他离开,如今却发觉,原来她离开时,已为他寻好了下一个“保护者”和“依恋对象”。
对上瞿琰的目光,孟怀安通红的双眼很快便又积满了泪水。
“我方才不想活了,只求一死才会那么说。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我父亲是被我哥哥意外推入心湖淹死的。”
“胡说!”侯夫人没想到掩盖多时的事竟被孟怀安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说出来,顿时气得想要打断他。
孟怀安哆嗦了一下,缩到瞿琰身后。
瞿琰身形一展,挡住侯夫人的视线,也懒得管侯府内部的事,只道:“侯夫人,你可听清楚了?弑父者另有其人。”
“你!”侯夫人气得眼前一黑。说什么“弑父者”,不就是在说怀旭是那个弑父者吗!
好在邢嬷嬷及时扶住了侯夫人。
侯夫人其实也并不相信是孟怀安杀死了孟世坤,当时的事,孟怀旭明明白白同她说了一遍。她先前气得要杀孟怀安,纯粹是因为他描述孟世坤死亡时的样子太可恨,又放火想烧死侯爷。
“好,那事不提。他却是被当场抓住想要烧死侯爷!”侯夫人冷笑。
孟怀安颤着声音道:“我没有。祖父从马上摔下受了伤,我担心祖父,想探望他,所有人都不让,我只好偷偷来看他,当时天太黑了,我拿蜡烛照亮,却被小厮吓着,这才误着了火。”
瞿琰如今仅剩的亲人只有母亲和一个表弟,自然不管怀安是不是打算杀人,或者真杀了人,听他给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便冷着脸道:“侯夫人,可听明白了?”
“颠倒黑白!”侯夫人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小子,今日怎能眼也不眨地说出这样的谎话来!
孟怀安躲在瞿琰背后,没有再多说半句话。
属于他的部分已经结束,剩下的交给他的表哥便好。
“侯夫人,我最后问一遍,你可愿意放人?”瞿琰已没了耐心,下了最后通牒。
侯夫人胸腔急遽起伏,扫了一圈瞿琰带回来的人,扭头颓然道:“你带他走吧!”
瞿琰转过身去,与孟怀安说话时语气自然不像对侯夫人时一般冷硬,只低声道:“怀安,我们回家,可好?”
孟怀安怔忪片刻,轻轻点头:“好。”
家……他也有真正属于他的家了么?
可是,兮表姐却没能等到。
“表哥……你若是来得再早一些便好了。”孟怀安说着,脸上又落下两行泪来。
他不是在怪瞿琰,他只是……只是心疼死得那样惨烈的兮表姐。
瞿琰眉头微微一皱,听出孟怀安语气中的悲痛,他抿了抿唇小心道:“怀安,若你想,我可以连你的那位表姐一块儿带走。”
孟怀安摇摇头,泣不成声:“不用……不用了……兮表姐已经不在了。”
他低下头,祈求似的说:“表哥,我们快离开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