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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这当真是能使人飞升成仙的神药,做个普通人也不见得会更加不快乐。他资质平庸,卖点草药,偶尔贪图些蝇头小利,但若再往上看,却也知足。

外乡人免费派发神鬼丸时,他也曾领过几粒回家,每每要送入口中时,脑子里都会突如其来浮现出书生的画。有丑的、有美的,最后全然不成形状,变成笔脉蜿蜒的草药。而现在,他画中的草药便要被自己吞入腹中了。他觉得有些害怕,又不知自己在害怕什么,便闭上了嘴,把药丸收了起来。

他没有胆子吃,又不舍得丢,将药丸小心收在柜子里。

最后被家中闻其神效的老母偷偷吃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没有两个崽崽参与但是和主线有关的一章_(:з」∠)_。

第49章陇下魔踪(八)

起初他并没有发现。

直到药丸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家,浑浊多年的双眼渐渐能看见儿子的模样,开心得咧开掉光牙齿的嘴,笑得阳光灿烂,笨拙的身子久违地无需搀扶紧走几步,颤颤巍巍伸出皮肤松松垮垮的手要摸他饱经风霜的脸。

他不敢置信地任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好生摸了个遍,以为自己做了个梦。见她摸完之后坐下身来,累得直喘气,将她扶回房间,哄得睡去,回房间拉开抽屉,数了数数量,明白了。

终于很庆幸自己去领了药。

他的老母腿脚不便、双眼失明,自觉早已是个拖累儿子的废人,不敢打扰他,必定是抱着一线微渺的希望、在他出摊的时候,一点点挪动身躯,颤巍巍翻找了好几日才找到。

“没过多久,外乡人说,他的神鬼丸所剩不多,不能让村里所有人都吃到了,大家必须要付出些‘代价’才可以。”

“其实我们是明白的,能有这么久免费的神丹吃,他已然是个心存感恩的、很好的人了,只是后来他开的价格的确太高了些……虽然大家都有些微词,一咬牙也便买了。”

他的家境在陇下村并不算好,因父亲早逝,原来在得陇山占的那块药田被别人占去,这许多年来,都是靠着向父亲当年相熟的药农收购药材,再通过贩卖赚取微薄的差价罢了。

神鬼丸免费的时候,他陆陆续续去领过三次,因为心里总有些忌惮,倒也不贪多,看着母亲因此而一天天好转起来,心里对神鬼丸微弱的忌惮也逐渐模糊。她年轻时是个闲不住的好强性子,到老了才渐渐委顿下来,服了数日神鬼丸,又开始打扫起家务、掰苞米、洗衣洗碗……每天是一定要从早忙到晚的。

有一天卖药郎收摊回家,因生意不好而情绪有些低落,一走进门竟看见母亲在耐心地绣东西。她应当已然干完了今天的活,想着不如将儿子的破旧衣服修补一下。补丁她是嫌丑的,因年轻时做过不少针线活,常见的花式随手就来。

绣的诸多花式中,若说她最喜爱,便只有竹。

幼时她常说,儿子,你要像竹一样。

你要像竹一样,风吹不倒,雨刮不弯,青翠挺拔,比谁都坚强。

卖药郎走近她——粗布衣服上翠婷婷立着半棵竹。

悒露静,和烟绿。

好看极了。

早年父亲尚在的时候,母亲总爱在闲暇时绣竹,什么东西旧了破了不好看了,绣上形态各异的竹,便似换了件新的。后来父亲早逝,母亲一肩扛起整个家,每天踏着三寸金莲早出晚归,袜子因为双脚日日流脓而洗不出颜色。也不知是因遭逢巨变抑或劳累过度精力有限,原本温柔大方的母亲性情日益暴躁。爱玩是孩子的天性,可她每每看见卖药郎贪玩都会抄起棍子不由分说一顿打,打得卖药郎皮开肉绽又对着他抹眼泪。

卖药郎曾经想,等以后自己长大了、挣钱了,一定要把现在受的委屈、挨的打都报复回去。

可母亲并没有扛多久,甚至都来不及等他长大,身体就垮了。

时隔十余年,竟恍惚又看到了最初的母亲。

卖药郎数着柜子里所剩不多的神鬼丸,消去了心头最后一丝疑虑,想着明日赶紧再去多领一点。

也便是在次日,他才后知后觉知晓了神鬼丸将高价售卖的消息。

他家里积蓄有限,连媳妇都娶不上,哪里有那么多闲钱来买药呢?就算把家底掏空了,也买不了多少啊?

卖药郎愁。

在母亲终于将家里最后几颗神鬼丸吃完之后更愁。

断药第一天母亲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只是神情有些局促,捻着衣角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见卖药郎一边吃饭一边避开她的视线,识趣地咽了咽口水,有些失落地洗碗去了。

卖药郎心里有些内疚,他也想让母亲越来越好,可是他们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生活中有那么多需要妥协的无奈,这无非是其中不大不小的一个罢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们总归要过日子的。

虽是这么想,卖药郎出摊收摊的时间却突然改掉了,每每天不亮就出门,也不搭在山青水绿的泉水前了,挑了个市集人多的地方早早占了位置,夜色深沉了才步履蹒跚回到家中。

母亲见他在家里的时间一日比一日晚神情有些失落,每每迎接他回家之后便悻悻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回家得晚,自然不会再吃饭了,母亲便不再做饭,留下冷冷清清的炤台锅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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