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这跟踪期间,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顿了顿,又道:“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他把水壶糕点塞进殷洛怀里,空出来的双手一手捏紧殷洛的下巴、一手沿着殷洛的面部轮廓细细勾勒一番,眨也不眨地看着,然后把自己的脸凑过来,道:“魔族哥哥,你其实……没有法力吧?”
殷洛扭过头去,把捏住他下巴的手挣开。
那妖怪又把殷洛的下巴掰回来,因为力气过大而听到轻微的骨骼脆响,又道:“对了,魔族哥哥,我还发现一件事情。你看,你身上一点法力都没有……又和那神族哥哥同住一间、举止暧昧……”
他把殷洛按在墙上,一手撑着墙壁,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一个魔族,竟然自甘堕落到去当神族的姘头?”
*
所谓大隐隐于市,若不是殷洛被那妖怪一路挟持着到了窝点,他也不曾想过这四处通缉的窃脸贼竟然就藏在人声鼎沸、嘈杂热闹的烟花柳巷里。
窃脸贼到了花街,却不是走的正街,而是点了殷洛的哑穴,把他双手绑在身后,带着他翻过暗巷一侧的小窗格,进了间正面颇为华丽的青楼。
入了窗格,眼前的房间便是他的栖身之所。
房间里别的物什不多,床倒是大而气派,被子是绣花的锦被,床柱粗大,床边挂着轻薄的纱帐,一股过于浓郁甜腻的香料气味直往人鼻腔里涌,掩盖住其下微薄的血腥气。
和旁的那些每日被整理的房间不同,这个房间显得有些凌乱,想必寄居此处之人并不擅打理内务。
吊诡的是,这间精致的房间贴满了各种格格不入的符纸和阵法,其上画着笔墨流畅但难以辨认的字符,和满目雕花迤逦的装饰形成一幅奇特景象。床前地毯上朵朵绽开的牡丹被染成了深红色。原本供女子梳妆打扮的桌上铜镜前放的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尖锐的利器。那块雕花铜镜镜面早已四分五裂,似乎是被人狠狠破坏过,又重新拼到了一起。
妖怪进了房间,窗格便恢复了原状,将这个小小的房间与外界隔开。
他对着殷洛猛力一推,使他踉跄两步跌倒在地。殷洛挣动两下,发觉双手在后背被绑得极紧,动弹不得。那妖怪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到床边,拿出一根刻满符咒、看不出颜色的粗麻绳,把他捆在了床柱上。
麻绳既粗且硬,一根根麻梗子张牙舞爪刺裂裂炸出来,捆着人的时候哪怕隔着衣物,稍一动弹,也能把人刺得生疼。
将殷洛绑好之后,妖怪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摸着摸着停下了动作,笑了笑,从殷洛衣襟里掏出了那柄匕首。
“这么危险的东西,可不能随身携带。”
他说着把那匕首远远地扔开,看了看殷洛,又问:“魔族哥哥,还藏着别的武器吗?”
殷洛侧过脸,闭目养起神来。
那窃脸贼道:“我都忘了,你被我点了哑穴,说不了话。”
他说罢又细细搜查了一会儿,摸到裤腿的时候,险些被突然发力的殷洛一脚踹中。
窃脸贼扭脖躲过,擒住殷洛的脚腕,见他已经睁开了眼睛,便伸出另一只手撕开裤腿,果不其然发现了绑在靴子里的另一把匕首。
妖怪将那把匕首抽了出来,道:“竟然还藏着把刀。”
他又搜了搜,确认殷洛身上没有别的武器了,这才站起身起来,拔出匕首看了看,似乎颇为喜欢,便把刀收了起来,转头见殷洛仍是动弹不得,才转过身去,在铜镜前忙活。
“我夺走过不少人的脸,”他摆弄的时候,那堆见所未见的利器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当啷声停了下来,他手里举起了一个介于镊子和小刀之间的利器,又道:“这还是第一次夺走魔族的脸。”
他这般说了,却并未转过身来。
那叫不出名头的利器被他握在手中,竟是慢慢向自己脸上划去。
只见一道道妖气萦绕于铜镜前,那妖怪双手举着,手肘一点一点移动,哪怕努力稳住动作也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不一会儿,便有鲜血滴滴答答滴落下来。
原来那些利器竟然不是用在他人身上,而是用在自己身上。
殷洛向门口看去:这房间委实诡异,哪怕正是白日,这么大间青楼里也不会一点声音都没有,可哪怕只隔了一扇薄薄的木门,竟听不到外面一点声响,连翻过窗格前可听见的暗巷里的人语鸟鸣声都归于寂静。
那些四处张贴的符咒,应该就是窃脸贼蜗居此处久未暴露的原因。
过了好一会儿,妖怪才停下动作,手中的利器当啷一声掉下来,伸手去摸放在铜镜旁、满是干涸的血痂、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
他拿着毛巾慢悠悠地、格外认真地擦着自己的脸,擦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动作,把毛巾放下来时,其上全是夹带着脂肪的红水。
“你说,要是那个神族哥哥答应了我的建议,你现在不是就不用死了么。”
妖怪转过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鲜血、没有伤口。
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那本应是脸的地方空空荡荡,像一颗巨大的、架在脖子上的、长着头发、一片平坦的肉球。
殷洛看了他的模样,觉得有些反胃。
妖怪拿了些东西,离开桌前,一步一步向殷洛走来,露出刚才被他身影遮挡的,被切割下来放在桌上的、留着血的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