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对空气伸出手,知道年轻的夫妇已经不可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声音:“回……”
房间里回荡着:回……
她听着那个回音,说:“回来吧……”
房间里回荡着:回来吧……
老人的拐杖掉到地上。
她弯不下腰,看着近在咫尺的拐杖,觉出自己明明还活着,于这个世界而言,却已经是个死人了。
老人终于崩溃似的对着空无一人的破烂房间声嘶力竭:“回——来——!回来!回——来——啊——!”
房间说:回来。回来。回来啊。
回来啊。回来啊。回来啊。
不要让我死在这里。
我不想死在这里。
两天后老人就死在了床上。她的满是皱纹、干枯瘦弱的手一直维持着向空无一人的门口伸出的姿势。
·
旱灾所致之处,一片哀鸿遍野。
人们凭空捏造出了一个恶魔,又无法战胜这个恶魔。
旱魃看到那些人悲惨的模样,觉得痛快。
他不应该觉得痛快的,可人族觉得他应该觉得痛快,他便只能觉得痛快。
又如何能怪得了他呢。
“我是三年前才到了这里,那时这里可多人了。这里是人、那里是人。到处都是人。我露出真容他们也不怕,以为我是作了扮相要唱大戏,还有小孩儿给我分糖葫芦吃。对对,不光是村人,还有许多从外地赶来上香的。他们都说,这里的龙神庙,特别灵。”
“我见过不少龙神庙,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供奉应龙的神庙。他的法力不是来自人类供奉,又消失了这许多年。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你说说,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里,怎么就有了一座香火鼎盛的应龙庙呢。”
那时芦苇村人来人往,龙神庙热闹非凡。庙门口两边都摆满了瓜果、香烛、纸钱、素酒、愿帖、鞭炮、礼花。空气是湿润的,带着淡淡的烟火味道。
摊贩数钱到手软,来客花钱得开心。
快快乐乐来,欢欢喜喜去。
旱魃看着那个神像:与旁的龙神不同,这条龙生得一双华丽的翅膀。
他看着络绎不绝的香客,也想学着他们每天摆放祭品、点香许愿。
他起初是想买些贡果,可大人并不似小孩那般对他友好,北方水果数量有限,许多摊贩觉得他打扮得怪异恶心,不愿意把贡果卖给他,更想卖给妙龄的女子、有钱的富商。
香烛倒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旱魃退而求其次,买了几支香。
所幸应龙庙里放着的贡果从没断过,多得贡桌上都快放不下了,想来也是不缺他这几个的。
轮到他时,旱魃举着香想了些东西,觉得若是这庙宇真的灵验,那应龙应当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把三炷香小心翼翼地插进炉鼎,看着它们一点点燃尽,剩了长长一截香灰在签上,风一吹就断掉了,变成无数个小小的、白色的点,洒落下去,消失在无数的香灰中。
第24章芦苇荒村(四)
应龙大抵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的,因这求雨龙神庙在他来之后就再也没求来过一滴雨。
渐渐的,人们不再相信这座神庙。起初是不远千里从别处来的香客少了下去,后来连村子里的人都不愿意再来。
昔日门庭若市的热闹神庙渐渐冷清,神像蒙上了薄薄的灰,角落甚至结起了蜘蛛网。
他们都说:这龙神庙,不灵了。
再之后芦苇村荒芜一片,能搬走的都搬出了村子,不能搬走的死在了村里,人们说的就变成了:这里村民愚昧,供奉的是不知哪里的邪神,现下是邪神来取报酬了。
旱魃不知应龙去了哪里,便一直守在这渐渐空无一人的村里。庙前没了果贩之后,供桌上曾经满到装不下的贡果也没了,很是萧条的样子。
他不愿让这尊庙断了供奉,便自己跑到最南边的、治水最充沛的果园里摘来一篮瓜果。
他脚程快,一天便能摘得。可他呆得越久,此地旱情越严重,那些刚摘下来的、尚带着露水的果实,从将将被他摘下,到被彻底烤干、徒剩黑漆漆干瘪瘪的腐烂皮囊包裹着硬硬的核,只需三日。
于是他去一日,返一日,趁着中间还剩下一日,就放好瓜果坐在空无一人的庙里看着神像发呆。
就这么过了三年。
旱魃道:“我也不知道他爱吃些什么水果,就每样都摘了些……”
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露出焦躁不安的神色,作势要逃:“我忘了!我忘了!我现在变成了这么恶心的怪物,他又哪里愿意再同我说话!”
青泽问:“你等他这么久,不就是希望他克制你的致旱之力,把你变回原来的样子么。若你因为担心他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就逃跑了,那就永远变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旱魃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他说:“不是的。”
他又说:“不是的。”
他左顾右盼,似乎突然反应了过来,神情慌乱,越发显得面目狰狞。
青泽怕他逃了,伸手想要将他抓住。却见他往旁边一躲,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低头俯视青泽,凶神恶煞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抓住我?……应龙在后面是不是?”
青泽安抚他:“我不是白泽,应龙也不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