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老三说:“我还知道什么?哼!你们几十年才出去一趟。哪里知道现在外面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先说那人族九黎部落首领蚩尤突然心性大变、大开杀戒,后说仙族发现蚩尤被魔神附体。
“眼看蚩尤这便要攻上南天门,仙族怂得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求其余各族相助。白泽大人去助那黄帝作精怪图不就是被那帮伪君子以什么众生、大义之名哄去的么。还有同为上古神兽的应龙,出了名的性情暴戾、难打交道,也不知道仙族给了他什么好处,竟然把他请去助战。”
青泽说:“应龙法力比白泽大人还要高强许多,对上蚩尤应该胜算不小吧?”
狐老三说:“可谁都不知道魔神到底有多强,那可是传说中与天同寿、亿万年不曾现世的力量。应龙法力的确强横,但也决计讨不了什么好。要我说,仙族这招祸水东引的确厉害,无论应龙死了还是蚩尤死了,对他们而言都是了却一个心腹大患。”
青泽听了狐老三的话,觉得若他所言属实,事情经过就简单清楚极了,想了想,又觉得总有哪里和自己以为的不同。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无人听狐老三再继续说下去,都喝起了倒彩,硬是把狐老三从那块石台上赶了下去,气得狐老三吹胡子瞪眼睛。
他看着狐老三骂骂咧咧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心里就生出了从未有过的不安与烦躁来。
他向来没什么烦恼,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发慌、嘴里发干,待众妖散去后回到自己洞窟喝了好几杯水,发现还是焦躁不安,干脆在洞窟里转起了圈。
他一定要做些什么才好。
青泽把杯子往桌上一拍,突然向洞窟外跑去。
他要去哪里呢?他又能去哪里呢?他自己也不晓得。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海天相接之处。
前方看似一望无际,青泽在原地站定,知道自己应该回去。
他小时候不懂事,总以为能跑过去,被这堵空气墙一次次撞伤后才有精怪告诉他:这是一道结界。一道将这座岛屿与外面世界隔绝的结界。
只有修为达到一定的水平,才能够破开这道结界、去外面的世界。
他的修为是童年玩伴里最差的,最厉害的那个发小已经早早地出去了,再也没有回来。青泽一开始总想着出去探望,每晚睡前总要详细考虑一番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最近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后来时间过去得太久,他连对方的长相都记不太清了,也对出岛失去了念想。
可现在,他又站在这道看不见的屏障面前。
他到了这里,就想起了自己那些本以为死得透透了的念想,便存了心要和这结界较劲儿,连踹带敲,对着空气发了好一通火,最后累得精疲力竭地趴在岸边,吭哧吭哧直喘粗气。喘完气了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恨自己修为浅薄,又觉得自己本不应是这个模样。
这不甘心凭空升起,盘踞在他的胸口,可还没来得及等他琢磨出味儿来,眼前便出现了一双一尘不染的、白色的鞋。
白泽蹲下身来,看着格外狼狈的青泽,问:“你在干什么?”
青泽单膝跪在地上:“白泽大人,你放我出去吧。”
白泽说:“等你能破了这结界,自然可以出去。”
青泽说:“白泽大人,有的妖怪,可能一辈子都无法修炼到可以突破结界的水平,那他上千年的人生,所能见到的就永远是这数百里的海滨?”
白泽说:“破不了这结界的妖怪,就算出去了也活不了几日。有这结界在,还能得一世安稳。”
青泽觉得白泽说得不对。又说不清哪里不对。最后他说:“也许有的妖怪觉得……觉得自由比安稳更重要。”
白泽摇了摇头,站起身,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天幕,伸出一只手指虚划了一下,那屏障便裂了一道细细的口子。
白泽对青泽招手。
青泽一咕噜爬起来,顺着那道缝隙第一次看到外面世界的一个狭小的角落。
——目之所及,一片猩红。
结界的出口连接的应当是另一个浅浅的水滩,天幕很高、水滩旁是一大片礁石、远处是人族的村落,与青泽对出口处的构想相差无几。
可那天空是红色、水是红色、礁石是红色、远处的村落也是红色。红色的村落在瞳孔里跃动着,待他眨了眨眼睛,才看清那跃动着的是在村落里肆意燃烧着熊熊的火光。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救命救命救命。
青泽问:“这些红色的是什么?”
白泽说:“是人的血、猪的血、鸡的血、牛羊的血、神仙的血、妖怪的血,是世间已经死去和正在死去的生灵的血。如果你出去了,那里面也会有你的血。”
说话间,空气中浓郁得几乎能看清流动轨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臭一直往青泽的鼻腔里涌。
很久以后青泽才能分清,那里面夹杂着血液的铁锈味、尸体腐烂的臭鸡蛋味、房屋草垛被烧焦的糊味、动物排泄物的酸苦味、浮在猩红水面上的鱼虾的翻着白眼白肚皮的腥臭味。
可那时候他什么都无法分辨,只觉得难闻,从心里泛出恶心。
他后退两步,弯下腰干呕。无论是看到的景象,还是听到的回答,抑或闻到的味道,无一不彻底悖离于他对于外面的想象。